□ 王钟逵

　　A

　　冬日登山，尤其是登西北萧瑟的山，或许并不是最佳时机。本来就秃兀，大地及其草木冬眠未醒，就更显一派寂静无形、无声的山象。在黄土厚积的裸露山塬，不见一丝绿色，登山的人或许会感到冷硬寥落。除了呼吸声，还有什么能够让你感受到跳动和生长的声响。

　　任何生命的节律其实就不曾停止，一切事物虽然从地表隐退了，从视野隐退了，但没有从大地上隐退，只是躲进了大地的母腹酣然静养，汲取地母之精脉，养育己身之筋骨，等待地母再次分娩出一个活脱脱的新鲜的生命。

　　山川被她逗笑，草木被她撩绿，空气被她澄静，微风被她温暖，人心被她熏化，她的名字变成一个富有诗韵的名字：春天。

　　当春来到大地上的时候，人生的春便同时张开了美妙的翅膀，在生命的天空里尽情地飞翔，引领人生的希冀和理想，和着春的童谣一起飞翔。冬日的山，表层的赤裸萧瑟不是衰败、消隐、收敛的符号，而是在内敛与等待中孕育着宁静和生命。

　　B

　　冬日中，人像蜗居在厚茧之中的弱小的虫子，退隐在季节的生动美丽之外，有一种被大地遗忘的失意。忽一日内心隐隐萌动起亲近自然的意念，或者在内心深处怀念起自然的恩泽，在这个时候，人便再也无法拒绝与自然亲近的血脉关系，便会登上山巅，体验、感受大山让人产生的高度、浑厚、旷远、舒畅。山让人在平静之中产生激动和怀想。

　　春意长驻心海，即使叩拜冬日的山，人也会感应到生命如春一样律动。从大地上走过四季，都能与土地的博爱、仁慈、纯厚、真情、平实相吐纳，并且融合为一。诗意地活着是多么的快乐。

　　C

　　我站在冬日的山巅，俯视我们的这座城市。我站在城之外看城，这样的高度与角度，不是我自身的超脱，而是山赋予我的力量。是山托起了我弱小的身体，给了我观望和遥想的高度和角度。

　　视野之下的城市是我的家。那里有数不清的人东奔西走，往来穿梭，都与我同居一城，可我不知道他们都是谁，不知道谁来了谁又去了。有纵横交织的街衢，稠密堆积的房屋，蜗牛般喘息的汽车，这些都是城市的标志。城市的每一处空间，光荣与梦想、成功与幻灭、矜持与失落、奔忙与驻望、宁静与欲望，此起彼伏，鼓荡漫溢。

　　我的身体和此刻的遥想，也仅是城市里的一粒浮尘，同样微小而且寻常。高大的是山，高大的是城，细小的是人。此刻，我虽然能够在高处俯视庞大的城，庞大的城会融化我微尘一样的影子，让我看不清我是谁。这就是城的庞大永恒与人的细小飘忽。在冬日的山巅俯视城，在城外看城，其实是站在生命本体之外关照生命，体味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