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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和之城

  □ 蒋子龙

  天下名城,都有自己的味道。所谓千城一面、一个味道甚或没有味道,只能是平庸城市的共性。人们喜欢一个城市又找不到准确的语言表达这种喜欢,就会说:“这个城市很有味道”。凡进入澳门的人,都会强烈感受到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特殊味道。那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

  所谓“味道”,无所不在,充塞天地,又称气味。不过就是城市的神韵、气质、特点……我多次去澳门,惊异于澳门的特质,却说不清楚这是什么,为什么澳门会有这样的味道?比如:澳门是质朴的,早年躲避战乱上岛的移民,“但求安居便死心”。安逸、静适的老城区,是如何与外表五彩斑斓而内里充满诱惑的现代豪华娱乐区(澳门的定位是“世界旅游休闲中心”)谐调一致、相辅相成?

  澳门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繁忙,车快、人快、动作快、语速快……甚至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但很快你又会感到澳门安静得很,安静得让你不慎弄出点响声或说话声音一高,自己都会不好意思。繁忙和安静,怎么会在澳门相遇,又在澳门和解?

  澳门地域狭小,道路不宽,且起伏多弯,两旁高楼林立,却连续60年成功举办世界顶级大型汽车赛。最是安稳、平和的澳门,难道还会乐和和地热爱着刺激和冒险吗?凡此种种,看似“一览无余”的澳门岛,却又神秘莫测。正像1895年广州起义失败后,孙中山化妆为女人,乘小船先到澳门,进入纵横交错、起伏细长的街巷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才有了后来的民国“临时大总统”。

  2019年盛夏,澳门艺文杂志社邀请近20位作家,举办“镜海观澜”——感受澳门的采风之旅。在近一周的时间里,作家们每天都穿行于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澳门历史城区,抚摸澳门的肌理,体味澳门的气蕴,寻找澳门味道的源头……这如同在读一本“历史大书”:就是在这里,作为巡视澳门的钦差大臣林则徐,驱逐与贩卖鸦片有染的英国人,其中英国商人颠地,被赶回英国后游说英国议会,随之对华发动了鸦片战争……这成了澳门乃至中国历史的拐点。正是这种丰富的历史档案及特殊的地理位置所酿成的澳门味道,极大地激发了采风者的创作热情,组织者规定三、五千字即可交卷,作家们却大多都超额完成任务,有的写了多篇,有的写成一万多字的长文,有的是长诗……澳门艺文出版社在收到稿子后,仅用了10天就编辑出版了采风文集:《祥和之城》——这书名正契合了我对澳门味道的感觉,这是一种在当今世界极其珍贵的祥和的气韵。

  澳门诗人、翻译家凌谷,这样解释澳门的多元文化共存:“共存是两个平行的宇宙,是有距离的尊重”。可以相互不理解,但不争斗,各得其所。澳门之所以有着特殊的气质,这特殊就体现在一个“闲”字上。此“闲”,并非懒散,是《周易》里“闲有家”的门闩,“是基于一种充分防御而形成的好整以闲”。或许是澳门地域和空间有限,人们格外注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很在意彼此的自由。他列举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澳门商家都很热情,脸上永远挂着“罗汉式的笑容”,但绝不拉客和主动向顾客推销自己的产品。甚至连大型娱乐场都是如此,高调迎客,低调做人。

  “闲”——是澳门的特质,首先是闲和,不是闲的无事生非,爱生闲气。其次是闲适,是一种对妄想的淡漠,悠然自适。再有就是闲逸、闲情。澳门人疏放、超脱,这便冲淡和缓解了大街上的车水马龙所造成的紧张和急促。还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博物馆;花园、路边、墙角等随处可见的雕塑;以及那“斑驳的旧墙,曲折的巷弄,如幻的光影,如画的青苔”……无不漫溢着一种温馨而幽远的情致。

  天津作家甘以雯,则觉得“澳门人的可爱之处在于认真”。她在埋葬着第一个把基督教传入澳门的马礼逊、在澳门居住27年并终老于此的英国画家钱纳利和诸多教徒的基督教坟场,看到一女工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块块墓碑。其实澳门多雨,墓碑原本就不脏。坟场内草坪繁茂,也修剪得很整洁,四周古木森森,清凉静怡,经常有孩子们在里面踢球。生与死如此的紧密贴近,澳门人的认真便是一种极其自然的心态。对死亡尚且如此认真,何况对待生活?

  澳门的小点心举世闻名,精致而美味,每年数千万来澳门的游客,回家时几乎都会大包小包地提着澳门的杏仁饼、鸡仔饼……澳门各式各样的点心铺、饼店很多,因此空气中总是弥散着淡淡的悠长的清香——这还不是祥和的澳门味道吗?也是这种“认真”,点燃了澳门人的生命热情。

  文学博士、澳门文化局局长穆欣欣,对澳门味道概括的更为别致:“澳门人喝茶也喝咖啡,既听西洋歌剧也看广东大戏,过洋节的同时更重视中国传统节日,婚礼上新娘穿婚纱也穿中式裤褂”……澳门博物馆长期展出一件民间捐赠的旗袍和婚纱的结合款——上身是收腰、立领、中式盘扣的旗袍样,下身是如花朵盛开的的外散婚纱——这就是多元共存,“不同而和,和而不同”。

  正是在这种混杂而又和谐的民间,藏着城市的灵魂,散发出独特的澳门味道。世界喜欢澳门的味道,但澳门是“隐形”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澳门出风头、抢镜头?以现代人最好显摆的人均GDP为例,澳门早就位列世界前茅,却依旧本本分分、默默劳作。穆欣欣在《祥和之城》序言的最后,还讲了两句极具识见的话:“在路上的澳门,也必将行隐致远”。

  澳门确是正在路上,且行进速度很快,前几年常住人口只有45万,却涌进了20万务工者。用工单位不得不严格规定,每招收两名外来工,必须吸纳一名澳门人。喜欢澳门的人都希望、也有理由相信,澳门无论走多快、走多远,都不会丢失独有的“祥和之城”奇佳的味道。

  蒋子龙 1941年生于沧州,曾任天津市作家协会主席和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1962年开始发表作品,多次获得全国短篇小说和中篇小说奖。代表作有《乔厂长上任记》《赤橙黄绿青蓝紫》《农民帝国》等。2010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14卷本《蒋子龙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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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和之城
古 巷
并非一抹乡愁了得
晨曦中的港珠澳大桥(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