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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窗前的是老妈

作者(左一)出席珠海出版社《珠海年鉴2003年版》首发仪式。 资料图片
简介:潘自强 编辑,出版人,1950年2月14日出生于宁夏银川。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中国鲁迅文学院编辑专业。曾任《朔方》文学杂志社主编、珠海出版社总编辑、珠海特区音像出版社社长。编辑出版优秀图书百余种,有二十多种图书获国家、省、地区级优秀图书出版奖及“五个一工程奖”。获“为宁夏社会科学事业发展作出贡献”荣誉证书、“为广东省出版事业作出突出贡献”荣誉证书。

  □ 潘自强

  我十岁就参加工作了,在宁夏戏曲训练班接受专业训练。学校是全封闭的,准军事化管理,平时不允许学生回家。虽然辛苦,但管吃管住,一年四季都发衣服,还发零花钱,每月一块七毛五分。

  星期天回家,把钱交给妈。返回学校时,妈给五分钱,让买一包油炸大豆吃。我一路走着吃着,心里美滋滋的。

  妈出身于宁夏银川西大街田家,算是大户人家。外爷是镖师,家里有几院房,在中山公园旁有几十亩地,还有几挂大车,算是富户,在街面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街坊邻居都叫他田大爷。如遇上什么事,报上名号,啥麻烦都化解了。

  妈读过几年私塾,上过夜校,自学能力极强。她知书达礼,做人正派,曾在宁夏第一幼儿园任幼教。

  妈当年追求进步,抗美援朝时,部队在银川招收护士女兵,妈积极报名。爸担心妈上前线有危险,极力反对。妈每每提起这件事,总是满眼悔意,说:你爸是有私心的,担心我远走高飞,把他踹了!

  妈会的多懂的也多。会剪窗花,逢年过节,剪个福字喜字,剪个吉庆有余、莲花生子、喜鹊报春什么的,一把剪刀,几张红纸,就把家里搞得喜气洋洋的,甚是好看。

  她还会唱陕北民歌和宁夏花儿,什么《走西口》《兰花花》,什么《宁夏川好地方》《宁夏道情》,有腔有调,韵味十足。她纳鞋底裱褙子时,低低吟唱着,我和几个妹妹在旁边听着。那时,家里六个孩子,爸一人工作养家。为补贴家用,妈经常带领我们几个孩子到城郊大田里,挖野菜、捡麦穗。

  在东城门外,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渠,据说是唐朝修建的,叫红花渠。渠两旁柳树成荫,繁花茂盛,是挖野菜的好去处。渠坝上向阳面苦苦菜多,背阴面甜苦菜多,翻找着,半天下来,能挖大半布袋子。

  回家后,在妈的张罗下,头一步是先摘去黄叶和根茎,抖掉土屑,用清水反复把野菜冲洗干净。然后再在滚水中焯一下,挤干水分。待野菜微凉,放少许盐和醋。油是金贵的,家里经常没油吃。但妈有办法,她把家里盛油的小罐放到炉口边上慢慢烤,一会儿工夫,就变戏法似的从罐子里倒出几滴油点缀在野菜上。我们被老妈的操作惊呆了。

  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嘴里流着绿水,心里乐着。孩子嘛,只要今天肚里有食,哪里又会想到明天是什么样子呢?

  妈会做许多我们喜欢的饭食。就说她做的烩菜吧,河北叫熬菜,山西叫大烩菜,东北叫乱炖,银川叫烩菜。这种菜的做法大同小异,各有特色,但妈做起来则别有味道。

  平时家里是不吃肉的,到了星期天,人最齐,那就是妈做烩菜的时候。

  买肉往往是老爸的事,他是老商业出身,当过银川市烟酒专卖公司的经理、新城区商业分局的局长什么的。街上常有人打招呼,叫他“潘经理”。因为熟人多,也熟悉肉的部位和成色,买肉时别人一般不敢骗他。

  买回的五花肉,先要洗净切块。然后在锅里翻炒,炒到出油后把肉取出,在油里放少许红糖,炒出糖稀来。这时放入肉翻炒上色,进而放入葱姜蒜,继续煸炒,直至炒出色泽,炒出香味来,这叫原油炒原肉。然后倒入滚开水,加桂皮香叶大料和白酒。先大火煮后小火炖,煮四五十分钟。待肉熟汤浓时,在锅里分别放入土豆、圆辣椒、韭菜、豆腐、粉条、白菜等,蔬菜要按位置集中放置,不能乱。顺序有先有后,颇有讲究。最后放盐调味。此时,锅虽然盖着,但香味飘动,肉的鲜汁包容着蔬菜,蔬菜生发出固有的鲜味,红的肉、绿的韭菜、白的豆腐、黄的土豆,与点缀其间的香菜交错,视觉的美感和嗅觉的香味让人直流口水。

  开饭了,一家人围在方桌周围,中间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烩菜。我们端着饭,吃着菜,拉着家常。妈和爸看着我们吃,不时给这个搛块肉,给那个搛一筷菜,其乐融融。

  古朴的饮食习惯和家人悲欢共度的情结,让我们对老妈有深深的依恋。

  后来,我外出读书,始终感觉妈还是在身边的。妈在电话中,在书信里,传递着无尽的关怀……

  平时给我写信都是妈或者爸口述,由妹妹们代笔。记得妈曾经给我亲笔写过唯一的一封信,那是当年看了电影《闪闪的红星》,里面有个孩子叫潘冬子。妈可能触景生情,就动手给我写信。她问我衣服够穿吗?学校的饭能吃饱吗?上海的气候能适应吗?虽有别字,但我还是看懂了,有妈惦记着,心里是暖的。

  孩子就是那天上的风筝,妈就是那拉风筝的人。风筝飘到哪里,总是要回来的。当年,我先是在中国作家协会工作,因搞文化经营需要出差,经常下海南跑广东……后来,我又调到珠海出版社。当时这是一家新成立的综合出版单位,底子薄弱,生存压力大,同事们都勤奋工作着。我和大家一样忙,熬夜加班、策划选题、审读书稿、跑图书市场。那时经常与老妈联系的就是电话,一两个月打一次。爸耳背,接电话是妈的事。每每打通,好像妈就在电话机旁边等着似的,长一句短一句,报个平安。

  有一次在电话中,我随意说:过几天回去一趟吧!话说完了,并没有往心里去。后来与小妹秋玲聊天,她说,那年夏天,每到下午5点左右,妈总站在窗口,向楼下胡同口望着。妈说:看着点、看着点,你哥会从那个胡同口走回来的。当时,北京到银川的43次直快列车下午4点多到站,我一般5点后可到家。那年我一直没有回去。

  听到小妹的叙述后,一瞬间,我不禁流下泪来,后悔与自责涌上心间。

  后来,妈去世了。我经常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妈在家就在,妈走了家就没有了。人活在世上,是有许多牵挂的。有一种爱是从不索取,只有养育你、牵挂你、关爱你,甚至为你流泪流血拼命,这就是妈妈的爱,无私而伟大!

  有一次,在梦中我见到妈,她还是那模样,那神情,微笑着不说话。我醒了,枕边有泪,四周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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