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本报记者 郭秀玉

　　实习记者 陆楚颖

　　图片统筹：

　　本报记者 朱习

　　珠海:年少胸怀家国梦

　　孕育高尚品格和文学修养

　　1919年8月5日，在珠海市那洲村，一个婴儿呱呱坠地，父母为他起名帝源。当时没有人想到，这个新生儿日后成了中国杰出的人民美术家、美术教育家——古元。

　　那洲村旧称香山县那洲乡，是一个宁静祥和的村庄。浸润在田园生活之中，感受着乡土气息，在这样的环境氛围影响之下，古元从小就对美术有着浓厚的兴趣。古家“和气致祥百忍成金处事端资退让，厚德载福唯善为宝持身贵养谦光”的家训和从小接受的教育，也让古元具有深厚的文学修养，形成了真挚踏实的性格。

　　1932年，古元考入广东省立第一中学（广雅中学），在中学毕业前，他已掌握扎实的绘画技术基本功，为日后在美术道路上的进一步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出于对祖国的热爱、对艺术的追求与对广大农民的关怀，怀着一腔热血，这个南国青年决定离开家乡，一路北上，而他这段旅程的终点是延安。

　　延安:艺术生涯蜕变

　　坚持现实主义创作

　　延安这座城市记录了古元艺术生涯从青涩走向成熟的蜕变，见证了中国近代美术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1939年初，在陕北公学经历短期培训的古元，奔赴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美术系学习。由于鲁迅先生对中国新兴版画运动的倡导，以及当时环境的限制，木刻版画这种艺术形式受到了美术系教员和学生的青睐，所以当时延安地区以及抗日根据地的木刻版画极为兴盛。它反映了根据地军民的战斗、生产、文化生活及社会面貌，在全国乃至国外都产生了很大影响。

　　正是在这一时期，古元开启了自己的版画生涯，创作了大量的木刻作品。他创作的第一套木刻连环画《走向自由》，其主人公原型是一位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的战士，灵感来自于古元的亲身经历。1938年，在护送古元一行从西安去往延安的途中，这位战士与古元结识，根据他的口述，古元创作出了这套木刻连环画。《走向自由》（共计十六幅）刻绘了抗战时期一位典型的中国农民，经历了受剥削、贫困、流亡，最后参加革命队伍、打击侵略者、逐步走向自由的过程，对抗战时期的中国农民起到了积极的鼓舞和教育作用，这也是古元一生坚持现实主义创作道路的开始。

　　从鲁迅艺术学院美术系毕业后，古元到延安川口区碾庄乡参加农村基层工作，担任乡文教委员兼乡文书。当时，古元住在乡政府办公室的窑洞里。在勤勤恳恳完成本职文书工作的同时，古元细致地观察陕北农村的新人新事，他发现这里的农民虽身处落后的生活环境中，却有着先进的思想。为这些事物所感动、所启发、所鼓舞，古元兴奋地拿起木刻刀和画笔，把他亲眼所见的生活场面记录下来，对这些群众的真实面貌进行了生动的写真。

　　碾庄乡：创作黄金期

　　思想性和艺术性双丰收

　　当时，碾庄乡共有42户人，除了少数上学的儿童外，只有一个人识字。古元便在工作之余教乡亲们识字。他每天绘制一些识字画片——在纸片上画一头牛，写上“牛”字，画一只羊，写上“羊”字，画一个水桶，写上“水桶”两字，分送给各户人家，如此一个月，乡亲们认识了几十个字。过了几天，积存的图片多了，乡亲们便把画着大公鸡、大犍牛、大肥猪、骡、马、驴、羊的图片张贴在墙上，朝夕欣赏。古元了解到他们对家畜的喜爱，便用这方面的题材创作了《牛群》《羊群》《铡草》《家园》4幅木刻，拓印多张，分送给乡亲们。乡亲们对此津津乐道，“这头驴真带劲！”“这不是刘起兰家的大犍牛嘛！”“放羊娃不带狗不行，还要背上一条麻袋，母羊在山上下崽，羊羔装进麻袋里背回来。”乡亲的评述让古元感到十分欣慰，也受到了许多启发。

　　生活中处处是素材。熟悉了碾庄乡的生活，也就对这里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在碾庄乡的日子，是古元创作的黄金时期，从表现农村妇女思想解放的《离婚诉》和《结婚登记》，到表现农村文盲自我解放的《识一千字》和《冬学》，再到表现军民一家的《子弟兵》《哥哥的假期》《拥护咱们老百姓自己的军队》，表现贫雇农对地主进行说理斗争的《减租会》等，不但内容深刻，表现形式上也具有线条明朗的民族风格，是思想性和艺术性俱佳的艺术作品。

　　1941年5月，古元从碾庄乡回到鲁迅艺术学院，在碾庄乡近一年的生活和体验，成为他多年艺术生涯的根基。如果说延安是当时人们心目中的革命圣地，那么碾庄乡就是古元心目中“圣地中的圣地”。正是这段与群众同吃同住、密切交往的经历，让古元深切体会到了为什么作画和怎样作画，正如他在题为《起步》的自述中所说：“我就是这样开始走上艺术创作征途的。”

　　回到了延安的古元，并没有停下他执笔为枪、奋斗报国的步伐。1943年春天，古元和诗人艾青参加了边区合作社的运盐队，到三边（定边、靖边、安边）运盐，体验生活，他的版画中更多出现了军旅生活的题材。

　　古元在延安生活了7年。直到1945年11月古元接受中央安排前往东北为止，他创作出一大批脍炙人口的版画作品，对当时解放区移风易俗以及对革命时期百姓生活的研究都具有重要意义。古元的旧识、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的蔡若虹曾写诗怀念他：

　　非凡环境出人才，岂有明珠土下埋；

　　思想升华形象美，东风沉醉百花开。

　　堂堂群众新时代，个个题材合体裁；

　　一部延安兴废史，古元铁笔写衷怀。

　　创作：坚持初心，钻研技法

　　推进中国美术教育发展

　　新中国成立后，古元逐渐由版画创作转向水彩画创作。古元在童年时期就很喜欢水彩画，到了延安以后，由于水彩颜料、画笔、纸张的短缺，他无法继续进行水彩画创作,但对水彩画的喜爱却一直没有改变。重新拿起画笔的古元，在色彩间再次寻找独属于自己的诗意表达。古元的水彩画注重描绘祖国山河自然形态之美，充分发挥了水分变化与色彩之间的关系，意境朴素、安静而优美，就像他的心境一样。同时，他还把木刻版画的表现手法融入到水彩画的创作中，在刻板的版画和灵动的水彩画之间，找到了技法上的平衡点。

　　除了水彩创作，古元还致力于推进中国美术教育发展，让更多人能够认识美术、欣赏美术、参与美术创作。1958年，他调任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历任人民美术出版社创作室主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版画家协会副主席及北京水彩画研究会名誉会长，培养出一大批优秀的美术行业人才。

　　留痕：所画即所见，所绘即所感

　　在作品中留下时代印记

　　晚年的古元，心态更加宁静平和。1993年，他接受了新华社记者的采访，说到艺术时，老先生一改平日的沉默寡言，滔滔不绝。根据记者的回忆，当时，古元先生刚做完手术，在家养病，但这位老教授没有忘记自己心爱的画笔，以顽强的毅力和乐观的精神与疾病作斗争，并创作了一批作品。其中有一幅《涛涛的生日》是以其孙子为素材，画面中娃娃的形象丰满健康，眉清目秀，稚态可掬。小娃娃头戴虎头帽，脚穿虎头鞋，身穿绿色花衣服，双手合抱着小山羊，象征着小涛涛是羊年出生，周围是十二生肖。这幅画运用了民间年画的手法，构思巧妙，立意深邃，孩子手抱着小山羊是点睛之笔。画家用酣醇浓郁、叙事诗般的语言，通过生活中的平凡事、平凡景，从一个侧面描绘了新的生活风貌。

　　古元是一位朴实的现实主义者，钟情以手中画笔描述眼前所见之物。他的艺术作品就像他的性格一样朴实无华，无论是风景，还是风景中的人物，他都带着对大自然和生命的崇敬之情创作，用认真的态度描画光影和颜色的变化，以及人物的动作和神态。

　　1996年，一代人民艺术家古元先生驾鹤西去。他嘱咐家人将自己留下的作品都捐赠出去，留给后人。即使暌隔几十年光阴，如今，当人们静静伫立在画前时，仿佛仍然能够感受到画中鲜活的人物与其蓬勃向上的生命力，重现当年的情景。正如古元一生所愿：“我们这一代人所经历的生活很有意义，是前人所未经历过的，我这半个世纪生活所经历的，希望能在我的木刻中留下些痕迹。”

　　归根：以己为画，奉献终生

　　古元的作品回家了

　　近日，记者通过电话与邮件的形式采访了古元先生长女、古元美术馆名誉馆长古安村。古安村认为，父亲的版画饱含革命激情，他的水彩画则充满诗情画意，简洁、色彩明快、笔法洒脱，在水色淋漓的画面中仍不失版画韵律的艺术效果。

　　谈及父亲，古安村回忆得更多的是父亲与水彩画间的趣事。1984年12月，古元创作了一幅小巧精美的水彩画《雪后夕阳》，送给他的好朋友、意大利汉学家吉列米女士及其爱人费南德先生，以示节日祝贺。画面是中国北方农村夕阳西下的雪景，雪后初晴的天空被夕阳染成橙红色，将地上厚厚的积雪映衬得愈发洁白。一汪刚刚开始结冰的池水晶莹透明，使人似乎感到从那池边轻轻吹来了清冷而微甜的凉风。积雪覆盖下的村庄美丽而宁静，几只归巢的鸟儿在树枝间盘旋，给画面增添了几分生气。画面如一首优美的田园抒情诗，费南德久久欣赏着这幅水彩画，一股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古元与费南德因艺术而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

　　近年来，古元的画作被不断结集出版，作为后人的古安村每每整理书稿、浏览那些已经熟悉于心的作品时，都会回想起二十多年前，陪伴父亲选画的日子。

　　晚年的古元重病缠身，他以坚强的毅力克制着病痛的折磨悄悄安排着自己身后的事宜。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部分作品捐献给家乡——珠海。想法一经确定，选送作品就是一件刻不容缓且十分繁琐的工作，特别是对一位重病缠身的老人来说，更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但古元做到了。

　　古安村描述道，父亲古元受疾病折磨，瘦弱的身体深深陷进了沙发之中，但他仍清晰地点出准备赠出的作品。古安村则依据他的指点，仔细从画箱中挑拣出来，一一让他过目，并顺手补上遗漏的资料，“他对每一件作品都细细端详许久，神情是那样地认真专注，犹如一个小学生在认真填写答卷。也许此刻他就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小学生，向母亲、向故乡呈献一份精彩的答卷。”

　　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雪松稀疏的枝桠柔和地洒入室内，轻轻晃动的光斑在古元周围蕴散出一团暖暖的金色——古元创作了一辈子，最后自身也融入了这如画一般的景象中。这有几分圣洁的画面犹如雕塑般刻印在古安村的脑海中，至今挥之不去。时断时续的选稿工作持续了大约两周，当古安村把一份捐赠作品目录放在他手中时，古元开心地笑了。

　　令古安村遗憾的是，父亲终未能实现“亲自将作品赠送到家乡人民手中”的心愿。在古元去世12年后的2008年，古元美术馆在珠海落成，在开幕式上，古安村终于实现了父亲未了的心愿——古元的作品回家了。

　　古安村说，在古元的100周年诞辰，再看古元，看《古元作品集》，是对父亲最好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