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当我们回望古元那一代艺术家通过艺术反映生活的真诚态度与朴实风格，会意识到创作如果仅仅停留在对技法、风格的捕风捉影上，便失去了对这个时代生活的真实本质和对时代精神的把握。深入生活、反映生活的创作需要艺术家对生活的敏感，以新的方式扩展时代的思维，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前卫”精神。

　　采写：本报记者 郭秀玉

　　见习记者 张景璐

　　图片统筹：

　　本报记者 朱  习

　　延安:艺术创造的“摇篮”

　　1940年6月，古元到延安农村基层工作，体验生活。延安的物质条件匮乏，绘画的基本条件缺乏，木刻刀成为古元在延安进行艺术创作的法宝，这就是古元在延安只有木刻作品而没有绘画作品的原因。古元由衷地敬佩劳动人民勤劳、智慧、淳朴、憨厚的品德，从他们身上发现了独特的美，从而激发起要用版画表现他们的强烈欲望。

　　“目之所及都是艺术”

　　在他眼里，农民的一举一动，一头牛一只羊，都有表情，都能成为优美的图画。他最初刻的《挑水》《运草》和《羊群》等抒情小品，就像涓涓小溪从清泉中流淌出来，饱含着他对农村生活朴素、纯真、深情的爱。后来，随着观察、体验和思考的深入，古元进一步发现在平凡生活中包含着不平凡的意义。古元在基层政府工作，常常接触基层政府干部。他见政府办公室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孔窑洞，几只木头桌凳，基层干部都是庄户人。区长在听一个妇女反映情况，干部们有的在看账本，有的在写材料，有的在给外出的人开路条……这确实是人民自己的政府，干部是人民选举出来、为人民办事的公仆，与地主官僚衙门有天壤之别。于是，他刻了《区政府办公室》。当他看到青年男女不再俯首帖耳，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身大事要由自己做主、自由恋爱，到政府来办理结婚登记；或者不甘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任凭丈夫和公婆虐待的妇女，挺起腰杆到政府申请离婚时，他切实感受到了革命给陕北农村带来的深刻变化，于是创作了《结婚登记》和《离婚诉》。

　　延安的革命熔炉

　　延安的革命熔炉，锤炼着他的艺术品性，也决定着他的艺术人生。他不仅与劳动人民一起劳动生活，而且善于在平凡的生活中发现美，用画家的视角，用形象的绘画语言，将自己的感受用一幅幅木刻作品传达给读者。他与劳动人民建立起了深厚的思想感情，想劳动者所想，爱劳动者所爱，这些决定了古元一生所走的道路必定是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古元在延安时期确立了革命的世界观和艺术观，把艺术的根须深深植入到人民的、民族的沃土之中，沐浴着民主的阳光。用古元自己的话说，陕北、碾庄是他艺术创作的“摇篮”，在那里，他迈出了“第一步”。借用一句歌词概括古元在延安时期作品的基调，那就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版画:历史的镜子

　　古元的木刻艺术是中国人民革命和建设事业的历史画卷，他坚持按艺术的规律进行创作，反对以政治口号代替艺术的教条主义；也反对标榜“脱离政治”的形式主义和卖弄技巧，追逐趣味。从客观世界中把美提炼、加工、浓缩，通过朴素自然的形式再现出来，比原来更集中、更概括、更典型、更高也更美，使读者潜移默化地得到美的陶冶与享受、认识和教益。高度的思想性和艺术性的统一，使古元的许多作品成为中国革命史和中国现代美术史上，具有不朽的历史和艺术价值与深远影响的艺术珍品。

　　“中国艺术界卓绝之天才”

　　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徐悲鸿先生于1942年10月在重庆参观全国木刻展时，对古元的《运草》和《哥哥的假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并在报纸上撰文向社会推荐。他写道：“我在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十月十五日下午三时，发现中国艺术界一卓绝之天才，乃中国共产党之大艺术家古元。我自认不是一思想有了狭隘问题之国家主义者，我惟对于还没有二十年历史的中国新版画界已诞生一巨星，不禁深自庆贺。古元乃他日国际比赛中之一位选手，而他必将为中国取得光荣……”诚如徐悲鸿先生所预言的，古元日后为中国取得了越来越大的光荣。

　　版画的巅峰时期

　　古元的版画作品在1947年至1949年达到一个新的高峰。最有代表性的作品要数《焚烧旧契》和《人桥》，表现了中国历史上两种前途、两种命运决战的壮丽画卷，是中国伟大转折时代的一面镜子。

　　新中国成立以后，古元从人民生活中吸取营养，从古今中外优秀艺术中吸取精华，经过自己咀嚼、消化，提高和发展自己的艺术创作。题材日益广泛，艺术语言更多姿多彩，达到了“随心所欲不逾矩”的自由境界。

　　《刘志丹和赤卫军》是1957年为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三十周年而作。表现了刘志丹与他所领导的武装起来的农民赤卫军，在战斗间隙畅谈的情景。画中洋溢着军民亲如一家的热烈气氛，刘志丹的形象英勇机智，深刻地揭示了人民军队、人民战争的本质。构图采取向心团聚的形式，以刘志丹为核心，人物从四角向核心聚拢，使刘志丹的形象处在人群环绕之中，既自然又突出。大块的黑白造成强烈对比，彼此映衬，虚实相生，巧妙而新奇。大圆口刀挥洒自如，质朴、浑厚，但不失精微。人物写意传神，跃然纸上。老羊皮袄、大枪枪筒等服装道具和背景刻划，寥寥几刀，看似漫不经心，却甚为精彩。像这样的大刀力作，倘没有深厚的功力与丰富的经验，很容易流于空泛、单调，以致章法紊乱、主次不分而告失败。《刘志丹和赤卫军》的成功是开拓性的，标志着古元木刻艺术发展到了一个新的更高更完美的境界，因而在国内外获得很高的评价，成为当代版画艺术最高水平的代表作品。

　　水彩:心灵的净土

　　早在少年时期，古元就非常喜欢水彩画，从孩童时期对墙上的壁画着迷，到开始练习水彩写生，到了中学时期已经成为同学中的佼佼者。他对造型的敏感，对生活的热爱，对乡土的迷恋，对意境的追求都融入到自己的绘画中。那些稚嫩的作品散发出迷人的田园风味和浓郁的乡土气息。抗日战争的硝烟中断了古元的学业，与千千万万热血青年一样，他奔赴革命圣地延安。当时的延安除了版画几乎没有条件进行其他画种的学习与创作，直至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古元才再次开始创作水彩画。

　　寻求艺术的自由

　　如果说古元的版画饱含革命激情，他的水彩画则充满诗情画意，简洁、概括、色彩明快、笔法洒脱，在水色淋漓的画面中仍不失版画韵律的艺术效果。他的水彩画以各地写生的风景及普通人民生活场景居多，他正是通过水彩画种去寻求艺术自由的一种诗性表达，去寻求自我心中的一片净土。用他的话说：我喜欢到大自然和人民的生活中寻求意境，通过淋漓的水色来抒发内心的情意，力求情景交融。古元的水彩画充分发挥了色彩与水分结合时的各种晕染变化，营造出一种安静、朴实的画面意境。这皆是源于他对自然有着敏锐的观察，对现实生活充满了深情的热爱。

　　心灵上的慰藉

　　据古元长女古安村回忆，“在古元的书桌上我看到了一封打开的信，信是古元的好友，著名翻译家、散文家曹靖华先生写的，其中一段这样写道：‘我的精神极为紧张，以致有时梦中与敌特搏斗而翻下床来，惊醒之时依然紧握双拳，大汗淋漓。我希望在卧室墙上挂一幅你的水彩（风景）画，临睡前细细欣赏定会情绪安静而不再噩梦连连……’后来，古元赠送给曹靖华一幅他精心创作的水彩画《扬帆》。画面中蔚蓝色的太湖烟波浩渺水天一色，远处几只缓缓移动的白帆在水面留下朦胧的倒影。近处几簇随风摇曳的芦苇及觅食的白鹳激起点点涟漪，淡淡的阳光透过轻轻飘动的白云撒到宁静的湖面上，更映衬出湖水的清澈透明。湖光帆影，水色淋漓，意境无限，犹如一首极抒情的乐曲轻轻拨动着观赏者的心弦，令人情不自禁走进画面陶醉其中。”

　　古元在《古元水彩画集》的序言里有一段话这样写道：我既致力于木刻创作，也创作一些水彩画。我学习水彩画没有固定的师承，主张博采前人的成就，尽量吸收古今中外一切优秀文化遗产作为自己的借鉴，但不是无选择的搬用与重复。

　　艺术:人民的写照

　　古元的艺术价值是现实的写实，是人民的艺术。“解放区的艺术来自社会参与的实践，由于这个思想与人民利益相一致，它又是平易近人的艺术。”著名版画家、独立艺术家徐冰在《懂得古元》中提到。

　　古元1943年创作的《减租会》，表现了我国历史上首次贫农向地主要求减租减息的斗争场面。《减租会》的中心人物是手指天空的地主，体态脑满肠肥，羊羔皮袄，“云子勾”棉鞋，都显示着他有别于周围的农民佃户。他的以手指天的姿势，被中国当代美术史家作为刻画地主阶级虚伪、狡猾的成功范例，反复列举之。正面那位掐着手指同地主算账的佃户，以及其他农民的动作和表情也都处理得分寸得当，没有戏剧化的痕迹。减租会中完整的构图，娴熟的刀法，朴素得体的衣纹处理，都称得上是中国木刻中的典范。然而最重要的价值是这幅作品的思想内容，它刻画了我国农民几千年来历史面貌的改变。抗日战争时期的陕甘宁边区，并没有实行土地改革，为了团结抗日，地主阶级还是团结的对象。为了贫苦农民有改善生活的可能，提出了向地主富农减租减息的政策。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广大的贫农才倔强地挺起腰来，敢于面对面向地主老财进行减租减息的说理斗争。古元用画笔精巧地描写了这个序幕，反映了一个新的历史时代的到来。来到延安的画家能与时代同步，古元是第一人。

　　在近半个世纪的创作生涯中，古元与人民息息相通，一贯坚持用自己的艺术反映人民的心愿，创作出许多优秀的作品，奉献给伟大的祖国和亿万质朴的劳动人民。古元的艺术属于人民。著名诗人艾青指出：“古元同志是和新中国一同成长的画家，他是新中国杰出的歌手之一。”

　　古元的“前卫”精神

　　——访古元长女、古元美术馆名誉馆长古安村

　　在古元诞辰100周年系列活动开展前夕，记者采访了古元长女古安村老师。

　　古安村告诉记者：“古元是一个非常温和慈爱的父亲，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他用自己的言行影响着我们，告诉我们如何做人，做一个待人真诚、善良的人。”古元先生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艺术人才，他朴素的情怀、积极向上的精神品格对青年一代影响深远。

　　“他的很多作品都以辛苦劳作的农民为题材。他爱这些劳作的农民，他下乡从来不是走马观花的旁观者，而是融入其中，他几乎会干所有的农活，村民亲切的夸赞他是个好把式。”古安村表示，有了深厚的感情才能创作出好作品，这也是古元作品的魅力所在。

　　“要真心热爱你所从事的专业，当人如果真心爱一样东西，很多思考和实践都会变成一种自觉，无论条件的艰苦还是各种的不如意，都很难抵挡住对爱的向往和追求，细思古今中外的艺术名人不过如此。”古安村表示，希望现在的艺术从业者也能够持久地真心对待艺术，无论时代如何更迭，无论观念如何更新，真诚做事的态度都是通往成功的基础。

　　通过近些年有关古元的展览可以窥见，年轻人看古元作品不单是看作品内容和技术，更多的是从时代背景、文化环境、个人经历与当代的关系来诠释艺术本体，对于古元的前卫性和人性有了重新的认识和解读，也从多元的角度解构和重组过去的作品展示形态，能够更好地重温经典并与时代对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