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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入之恶

  □ 周东江

  犹太裔思想家汉娜·阿伦特提出的“平庸之恶”这个概念,引起人们的思考。阿道夫·艾希曼,一个既不阴险也不凶恶、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如果把他放在工厂,他就是一个普通工人;把他放在学校,他就是一个普通教师。但是造化弄人,偏偏使他成为纳粹在600万犹太人大屠杀中执行“最终方案”的主要负责者。引起阿伦特深思的是,在法庭上艾克曼拒绝认罪,始终强调“自己是齿轮系统中的一环,只是起了传动的作用”,只是在服从和执行上级的命令。

  阿伦特将艾希曼的这种行为方式定义为“平庸之恶”,这种恶的典型特征是不思考、无判断、盲目服从权威和制度而犯下的罪恶。

  《冒牌上尉》是根据二战当中一个真实事件拍摄的。1945年4月,离战争结束还有两周时间,德军被打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一个年轻的逃兵赫罗德在荒野里被几个国防军官兵追杀。几个追杀者在后面坐在吉普车上吹着喇叭,像围猎野兽般不慌不忙地拿他练枪。谁成想不顾一切拼命逃跑的赫罗德钻进一片森林,竟然鬼使神差般逃脱追杀。侥幸躲过一劫的赫罗德饥寒交迫,靠偷盗居民食物为生。有一次,他在路边发现一辆陷入泥潭的吉普车,在车上意外捡到了一整套德国空军上尉军服。于是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他穿上这套制服,冒充上尉军官,开始收编散兵游勇,由此一支来路不明的“H特遣队”悄然出现,一路骗吃骗喝。当他骗住在一家旅馆时,当地居民抓到一个偷盗的溃兵,扭送到这位“上尉”面前,交给他处理。赫罗德的“代入之恶”首次萌生,他真的将自己代入到“上尉军官”的角色中,而且将这种角色发挥到极致——当众处决了这名溃兵,全然忘记自己也是和他一样偷盗行骗的逃兵。他甚至气宇轩昂地向围观者声称:为了帝国的荣誉,决不能轻饶这些有辱帝国军队荣誉的垃圾存在。

  后来,这支“H特遣队”遭遇宪兵队检查证件,赫罗德急中生智,号称他“由元首亲自授权,负责秘密调查后方情况”,威胁要把宪兵队长对他的无礼写进报告。这一下镇住了宪兵队长,毕恭毕敬把他们请到二号营地。打着“元首授权”旗号的“赫罗德上尉”在几个真正的上尉——曾经追杀他的国防军上尉、冲锋队上尉、宪兵队上尉面前风头出尽,号称过目不忘的国防军上尉感觉这个“特遣队上尉”很面熟,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哪里想得到这位“上尉”就是前不久他在荒野追杀中侥幸逃脱的那个破衣烂衫、满脸污泥的“小猪猡”。

  在二号营地里有一个拘留营,里面关押着一百多名溃逃士兵,等候着临时军事法庭审判。这位神气活现的“元首特使”在冲锋队上尉的陪同下视察逃兵拘留营。在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逃兵面前,看着这些自己差点被抓进来和他们关在一起的难友,“赫罗德上尉”的“代入之恶”一而再、再而三地爆发,肆无忌惮地成了一个狰狞残暴到令人发指的冷血杀手,先是纵容手下虐杀了五名逃兵,又在后来的几天里,让逃兵们挖好壕沟,令他们每三十人一队,唱着嘹亮的军歌,排着整齐的长队,走进壕沟,然后用高射炮“炮决”这些难友。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他把二号营地关押的一百多名逃兵分批次全部处决。

  犹太人大屠杀中“死刑执行者”阿道夫·艾希曼,以及这部影片中二号营地里的国防军上尉、宪兵队上尉、冲锋队上尉等人所体现的“平庸之恶”,只是在尽职尽责地完成上级交付的任务,而冒牌上尉、实际上的逃兵赫罗德则先是为了招摇撞骗,将自己代入到“空军上尉”的角色中,进而为了躲避宪兵队检查,根据剧情发展代入到“元首授权”的“H特遣队特使”角色中,最后当他诈骗成功成为二号营地的最高权威时,完全代入到嗜杀成性的“主宰者”当中不能自拔,并且把这种“代入之恶”发挥得淋漓尽致到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顶着营地中众多反对和质疑的声音,打着“为帝国军队清除垃圾”的旗号,毫无人性地将被关押的逃兵屠杀得一干二净。

  1971年,斯坦福大学心理学教授菲利普·津巴多和同事们在大学地下室搭建了一个模拟的监狱,招募24名心智正常的志愿者,完成为期14天的心理实验。这些志愿者被随机分成两部分,12个人充当警察的角色,另外12个充当囚犯的角色。和真实监狱类似,囚犯志愿者被关在监狱后就不能自由行动,每个人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充当看守的志愿者,没有进行培训如何做狱警,只是被告知可以做任何维持监狱秩序的事情。

  就这么一个心理实验,其结果同样令人震惊。所有充当狱警角色的志愿者最后都将自己代入到“狱警”角色当中,肆无忌惮地百般蹂躏充当“囚犯”的志愿者,让他们做各种卑贱的工作,不准他们休息,想出各种方法来惩罚他们。有时候看守不让犯人上厕所,只能使用囚室里的水桶,而且还不按时清洗,让令人作呕的气味充斥在牢房里。而那些“囚犯”志愿者在反抗一再失败后,也不得不把自己代入到囚犯角色中,不但接受各种惩罚,而且在“狱警”们的诱导下出现互相监视、互相告密的行为。

  这期间教授曾中断实验,组织“囚犯”志愿者召开了一次听证会,告诉他们可以要求保释,但之前的报酬都拿不到,问他们是否会选择保释,几乎所有的囚犯都同意保释。教授在询问完后说要考虑一下这个提案,并让他们回到牢房,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这时只要他们中有人提出立即中断实验,离开这里,其实会获得和保释相同的结果,但是所有的人已经把实验当成真实,不懂得反抗了。

  这个实验最后还是在第六天被终止,其中一个原因是,实验组织者从录像中发现,看守在夜间往往对囚犯更加残暴,使用各种龌龊卑鄙的手段折磨囚犯,因为他们以为半夜的时候没有人会关注他们的行为。另一个原因是,一个前来参观的哈佛大学教授,在看到犯人被戴着脚镣连在一起,脑袋上套着袋子看不到东西,还被看守吆喝着在厕所里跑来跑去。她感到相当震惊,强烈抗议实验不能这么虐待志愿者。教授这时也才清醒过来,终止了实验。

  人性实在是经不起检验的。幸亏“斯坦福监狱”是一个实验,幸亏“赫罗德上尉”是一个特例。

  从某种意义上说,“赫罗德上尉”其实就是缩小版的希特勒,他俩在某种程度上有着高度的相似性。

  一战时,希特勒也是一名普通士兵。后来的历史大家耳熟能详,纳粹德国发动二战,残酷打击异己、屠杀犹太人,给欧洲、给全世界带来深重灾难。

  影片《冒牌上尉》的结尾十分耐人寻味,身着德军制服的“H特遣队”在德国城市之间招摇过市,一路洗劫路人,而被抢劫者全都逆来顺受,没有一个反抗者。

  周东江 今晚报主任编辑。著有小说、散文、随笔若干,曾主持《今晚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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