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学富
陈洪绶的《痛饮读骚图》(又名《饮酒读骚图》《饮酒读书图》)为绢本设色画,现藏上海博物馆。此图作于明崇祯十六年(1643)七月,陈洪绶沿京杭大运河舟泊天津杨柳青之时,表明了他崇尚魏晋风骨、做一个高士的志向。
陈洪绶(1598-1652),字章侯,浙江绍兴府诸暨县枫桥陈家村(今浙江省诸暨市枫桥镇陈家村)人。自幼天资颖异,善诗词,工书法,尤精于绘画。早年启蒙于著名画家蓝瑛、孙杕,亦师亦友,后在绍兴师从儒学大师刘宗周,深受其人品学识影响。陈洪绶祖上为官宦世家,至其父家道中落。虽然有绘画天赋,但明末时,青年陈洪绶更想光宗耀祖、报效国家。可他乡试失利,功名不得意,曾感慨道:“廿五年来名不成,题诗除夕莫伤情。世间多少真男子,白发俱从此夜生。”天启三年(1623)春,妻子病逝,陈洪绶怀着悲痛第一次进京谋官,结果铩羽而归。崇祯十三年(1640)正月,第三次沿运河北上至京。明崇祯十五年(1642),捐赀入国子监,后一年召为舍人,时年他已46岁。历经几十年的不懈努力与追求,怀才不遇的陈洪绶终于如愿以偿,奉命临摹历代帝王像,得以观赏内府所藏古今名画,令他技艺益精,名扬京华,与画法高古、同样善画人物的崔子忠齐名,世称“南陈北崔”。
崇祯帝对他的画艺也极为欣赏,因此召他做内廷供奉,当了宫廷画家。可他并不仅仅想在绘画上有所作为,而是有不凡的志向,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他目睹腐败透顶、风雨飘摇的朝廷已无希望,于崇祯十六年(1643)慨然离京,乘船沿运河南下避难,于孟秋七月来到天津杨柳青。杨柳青是京杭大运河沿线上的一座运河商贸重镇,经济繁荣,文化璀璨。河上船舶迤逦,帆樯蔽日,岸上市井繁华,商贾云集。陈洪绶在此停泊上岸。举目街市,他看到了来自家乡的布匹、茶叶、瓷器、笔墨纸张等,倍感亲切。杨柳青是个书画之乡,年画闻名京津,“家家能点染,户户擅丹青”,这里的文化氛围感染了他。相传,他逛了年画市场,品尝了小吃,看了大戏,心情很是兴奋。当晚回到船上久久不能入睡,于是挥毫泼墨,不一会就完成了一幅画作。
画面上,一长条案几,两足以湖石支立,案上有花盆、酒壶,青铜古物中插梅、竹两枝。一文人头戴乌帽,一袭红衣,坐于案前,右手擎杯,左手扶案,双目圆睁,看着打开的书卷。看上去满目愤怒,须髯尽竖,手中的酒杯将要捏碎。画面为斜向构图,布局奇特,笔墨清劲,着墨不多而神思特出。画中的红衣格外醒目,与画面中的古物形成强烈反差,似乎要将画面搅动起来。在此压抑的气氛中,溶入烂漫的色彩,从而将沉着痛快的“痛”表现出来。题识“痛饮读骚”,下面写“老莲洪绶写于杨柳青舟中,时癸未孟秋”。“痛饮读骚”,语出《世说新语》:“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陈洪绶借用魏晋士人纵酒放达、愤世嫉俗、傲骨铮铮的精神风貌,表明自己的心志,有诗云:“李贺能诗玉楼去,曼卿善饮主芙蓉。病夫二事非所长,乞与人间作画工。”
得知明亡,陈洪绶越发癫狂,时而吞声哭泣,时而纵酒狂呼,时而在山林中奔跑。他的画也更加怪诞、夸张。清兵入浙东,陈洪绶避难绍兴云门寺,削发为僧,自称悔僧、云门僧,改号悔迟、老迟。或许在借“悔迟”二字,抒发对明王朝的怀念,表达沉痛的故国之殇。清顺治九年(1652),孤傲倔强的陈洪绶走完了悲欣交集的一生,享年55岁。
清初诗人、戏曲家,《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康熙二十九年(1690)在京城琉璃厂购得《痛饮读骚图》。他甚是喜欢,爱不释手,先后在画轴上四次题跋,谈到购藏此图的经历。这些文字,对后世补充孔尚任的生平经历,提供了具有重要价值的史料,文中可以看出他对这幅画的珍视程度。其中提到,康熙三十二年(1693)除夕,扫舍的童子欲以他画易之,因为已经悬挂三年了,可孔尚任却“余不忍也,仍留守岁”。于是题上一跋,写下两首诗:“白发萧骚一卷书,年年归与说樵渔。驱愁无法穷难送,又与先生度岁除。”“炉添商陆火如霞,供得江梅已著花。手把深杯须烂醉,分明守岁阿戎家。”读书、饮酒,诗合画意,个中滋味,深有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