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春鹏
乡间谜语,拙朴生动,情趣盎然。它源自乡村生活,凸现民间智慧。我的童年是缺少阅读的,这些通俗浅显的乡间谜语,跟儿歌、民谣、民间故事一起,为我开启了一扇新奇的观察世界的小小窗口。
我对谜语的最早印象,是五六岁时——大体相当于现今学龄前的样子,一位大我几岁的同伴,兴高采烈地跟我讲起谜语,随口念道:打个谜语你猜猜,双手扒不开。他要我说出谜语所指,也就是谜底。我头一回听说这个,一头雾水,像个傻瓜站在那儿,惊疑不定,无从下手。最终,自然是同伴得意地说出谜底:水。我睁大眼睛望着他,心里想着那个叫“水”的谜底,是真的用双手扒不开的,蛮有意思的,便对他平添了羡慕与钦佩。
这个谜语的创作者是谁,无法考证。同伴是听来的,有人早就用这个谜语考过他。他拿来考我,后来我也用它考过比我小的同伴。千百年来,人们用这种口口相授的方式,传承着一种被称为乡村文化的东西。这个关于“水”的谜语,让我想起李白的诗句:抽刀断水水更流。谜语创作者,巧妙地用他那极富生活气息的语言,通俗地表达了自然界水的一个物理属性。读书以后,我曾反复琢磨这个谜语,想到了另外一个答案:空气。父亲念过几年私塾,在乡下也算是个“文化人”。我们一起讨论过这个话题,父亲说:应该可以,不过还是觉得“水”更合适。水是我们肉眼看得到的。
说到谜语,我情不自禁想起一个人——荷花姑妈。我的关于乡间谜语的记忆,总是停留在一个温暖的冬日午后。我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聚在大枫树下砸纸牌,荷花姑妈笑盈盈地搬了椅子过来,一边晒太阳一边纳鞋底。我们叫了大姑妈之后,就专注于纸牌游戏,似乎忘记了大姑妈的存在。后来,不知是谁说了句,猜谜语吧。大家便丢下纸牌,七嘴八舌地说起谜语来。不过,说来说去也就是老掉牙的那么几个:
“四根棍子撑个鼓,前头唱,后头舞。”(狗)
“哥俩好啊,一般高呀;要吃饭了,不可少哇。”(筷子)
“一家分两院,两院子孙多,多的反而少,少的反而多。”(算盘)……
一旁的大姑妈,突然转过身问我们:我说几个谜语,你们几个猜,要得不?
我们一下子来了兴致,迅速围拢在她身旁。
大姑妈说猜个用物,念出口的是:“青石板,板上青,青石板上出妖精。”
这个谜语我听到过。大姑妈话音刚落,我便说出了谜底:镜子。
大姑妈夸我聪明,我有些不好意思。初次听到这个谜语,我也曾百思不得其解,答案是母亲告诉我的。猜谜的乐趣全在一个“猜”字,猜来猜去猜不着,那种滋味既难受又有趣。一个知道谜底的谜语,真的就不是谜语了。大姑妈怎么不知道我的真实情况呢,只是不愿点破,有意护着我给我鼓励罢了。
“这回猜个吃的。”大姑妈说:“红吊罐,煮白饭;又好吃,又不烂。”
这个谜语,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同伴也是。尽管大姑妈不断提示,我们仍然猜不出。我就是想不通,吊罐怎么会有红色的?我们挖空心思,在脑海里搜寻那并不存在的红色吊罐。最后,大姑妈告诉我们谜底:荸荠。我们恍然大悟,那种震惊和意外,时至今日仍记忆犹新。
“难倒你们几个了,要不,换个简单些的吧。”大姑妈乐呵呵地说:“一个小能人,麻子牵藤。”
还是猜用物,她有意举起手,还扬了扬手上的麻索,只是我们见了没有任何反应。大姑妈说简单,我们觉得比刚才那个还难,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完全找不到头绪。大姑妈说搓麻索、纳鞋底、缝补衣服……都离不开,可我们还是猜不出。我们说这说那,她不停地摇头。许久,大姑妈脱下手上顶针,笑着问:见过没,这是个什么东西?我们说顶针,大姑妈说:对呀,就是顶针嘛。她让我们看顶针上细密的斑点,还演示了顶针助力针鼻进而拉扯麻索的动作。那时那地,我们又一次怔住了。这个谜语难度确实偏大,看似浅显的话语,有拟人有比喻。放到今天,别说七八岁的孩子,成年人也未必猜得出来吧。
后来,大姑妈又说了几个谜语:
“小时尖头,长大篷头;落雨低头,起风摆头。”(竹子)
“小时四条腿,长大两条腿,老了三条腿。”(人)
“东边一个棰,西边一个凼。日里拉开,夜里套上。”(门闩)
“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排起八卦阵,只捉飞来将。”(蜘蛛)
这些谜语比前面的简单,陆陆续续地,我们猜出来了。当然,少不了大姑妈的提示。我们体会到了猜谜语的喜悦与情趣,特别开心。大姑妈拿起针线笸箩,笑着对我们说:走咧,家去喝茶喽。我们几个还愣在大枫树下,回味那些谜语,意犹未尽。
而今,大姑妈已去世多年。大枫树下那个冬日的午后,一想起来便让我心生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