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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扇

  □ 陈再见

  他在村里开了一家电器修理店,日常给村里人修修家用电器,不想赚多少钱。他乐于如此,不少人劝他把手艺带到城里去,说不定能赚更多的钱。他虽也想过,但最终没有离开,如果说他迷恋村庄,倒也矫情了,在村里生活了近三十年,有时也挺烦的。为什么没有离开?大概也是觉得有人需要他,说需要也显得大了,主要是有他在,村里人不至于要把出问题的家电往镇上送,打个电话,或者唤个孩子到他的店里说一声,他便带着工具就上门了。有时他感觉背着工具包走在巷子里的样子,和赤脚医生无异,无非一个医人,一个医电器。赤脚医生有医不好的病,他自然也有修不好的电器。眼下,袁大嫂家的一台风扇,就让他一筹莫展。

  他知道,袁大嫂家的那台风扇是个老古董了,却一直没出什么问题。据说,袁大嫂对那台老风扇珍爱有加,都有点让人费解了。往年秋天一到,天气还是时冷时热,袁大嫂就会把风扇用一块布包好,放进柜子锁起来。人们说袁大嫂是为了省电,似乎也说得过去;即使酷热的当下,袁大嫂一天也要擦洗一次风扇,不让一颗尘土落在上面。这些细节村里时有传言,他也听了,心想袁大嫂大概是个洁癖,这也可以理解。袁大嫂守寡多年,膝下没有儿女,前些年有人说媒,对方是个壮实的汉子,袁大嫂考虑都不考虑,直接回绝了。有人说自从男人去世后,袁大嫂的精神就有点不正常了。他不信,他觉得袁大嫂只是少出门,和村里人少有来往而已。他挺可怜袁大嫂的。

  那天袁大嫂亲自来到他店里,说她家的风扇坏了。他看到袁大嫂那副悲痛的表情,感觉不像是坏了一台风扇那么简单,倒像是家里有个人垂危了一般。他暗想那风扇或许已经废了,就像一个人一辈子没病,一得病就是绝症一样。他二话不说,背上工具包,跟着袁大嫂穿过了大半个村子。

  果然不出他所料,风扇坏得彻底,已经报废。他表示无能为力,看着袁大姨失落的表情,他感到了歉意,告辞离开。他还没踏出门楼,却清楚地听到袁大嫂的喃喃自语:死鬼,你走啦,那我怎么办?

  他听着感觉背后一阵发凉,差点让门槛绊倒在地。

  关于袁大嫂男人的死,他依稀有些记忆,那时他还小,只记得村里刚通了电,那年头能买电器的不多,而袁大嫂家是村里第一家有了风扇的。大热天,大伙都出来纳凉摇蒲扇,袁大嫂却可以呆在家里不出门。袁大嫂自嫁到村里来就不爱出门,内向、羞涩、一说话就脸红。袁大嫂的男人在镇里上班,知道她不爱出门,便特意买回来一台风扇,好让她可以呆在家里不出门。那年头,一台风扇,几乎顶了男人一个月的工资。村里人都对此有微词,说袁大嫂娇气,嫁到农村来了还娇气。没过多久,袁大嫂家就出事了,一天夜里打雷下雨,袁大嫂的男人触电,死了。好端端在床上,怎么会触电呢?袁大嫂没说,村人自会猜测,说他们夫妻俩把风扇放在床头,打雷忘了拔电线,引火烧身呐。这猜测带着嘲讽意味,他早就听说,但一直不信,他知道要是夫妻俩一个触电另一个怎么会没事呢?

  翌日,他提着一台旧风扇又来到袁大嫂家。这样的旧风扇他有好几台,就送给袁大嫂一台吧,要不然这么热的天哪受得了。门虚掩着,他推着就进去了,叫了几声不见回应,以为袁大嫂不在。他刚要回头,却听见风扇伊伊呀呀的声响。那台已经报废的风扇就放在床头,奇怪的是,它正在默默地转动。袁大嫂则躺在风扇的旁边,一动不动。风吹在袁大嫂安静的脸上,仿佛正与她进行着一场私密的对话。

  陈再见 广东陆丰人;在《人民文学》《当代》《十月》等发表作品多篇,并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选载;出版长篇小说《六歌》《出花园记》,小说集《你不知道路往哪边拐》《青面鱼》等五部;曾获《小说选刊》年度新人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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