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春鹏
记忆中,自己每次过生日,母亲都是记在心头的。
曾经听祖母说起,我生下不久,就得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病。那么小一个婴儿,头上却长出一个特别巨大的肿块。这肿块不是出生时头部受到挤压形成,随后可以自然消失的那种“包”。一开始,父母亲还没意识到这个包块的危害。有人说我家来了个包拯,祖母和父母亲并无责备,只是觉得人家开了一个善意的玩笑。
不久,一家人开始着急起来。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头上的肿块未见减小,而且伴着明显的身体不适,哭闹、发热、呕吐等等。黄泥医院、潜山医院、怀宁医院……父母亲抱着我,一家一家跑,也没有得到希望的效果。他们到处问人,只要有人提到某个民间医生,在治疗疑难杂症方面有特长,就会放下活计抱着我赶过去,根本不会考虑路程的远近。那段时间,这个普通家庭的工作中心就是挽救我的健康和生命上。
我的身体最后在名医小老苏堪称神奇的医术作用下,得以完全康复。后来就这件事问起父母亲,他们说就连苏医生也不清楚病因,只是连称幸运。
小时的这个劫难,在我一岁生日之后才过去。可想而知,在我周岁生日的时候,父母亲还有祖母,他们还在为我担忧为我揪心,那时他们的心理处于一种多么紧张、焦虑甚至无助的状态。母亲曾经跟我说过,那段时间他们就是不断赶路,急急地走,慢慢地跑。怀里抱着我,有时是母亲和祖母,有时是母亲和父亲,有时可能就是母亲一个人,怀揣那一点微薄的希望,作着百分之一千一万的努力。只要有一点空,就去赶路,赶往下一个医院,或者寻找另一位医生。
我现在闭着眼睛,周围只剩下他们赶路的样子。风里,雪里,阳光下,不停地赶路,我只怨那个时候自己太小,完全没有记忆,躺在祖母、母亲或者父亲怀里,与自己最亲的人贴身——近距离甚至没有距离,却不曾记得他们对我说了些什么。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母亲一个人说了些什么,一句也不记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想正是家人坚决不放弃的意志感动了医生,正是医生的坚持和不懈努力,赢回了我的生命。
大些以后,自己开始有了关于生日的记忆。那时家里非常贫困,每到生日总能吃到奶奶煮的长寿面,当然是放糖的,甜到入骨的古巴产黑泥巴红糖!
除了吃长寿面,还得到一个涂了红颜色的煮鸡蛋,放衣袋或书包里。小小年纪的我,开心地把玩着那涂红的鸡蛋,有意无意朝身边同学显摆一下,就像他们过生日时跟我所做的那样。这涂红的鸡蛋,自己舍不得吃,一直留着,都记不得后来是怎么吃掉的,是在第几天吃掉的。
这样的待遇,就是自己一个人的。大些的姐姐没有,小些的弟弟妹妹也没有。这是我专有的,只因这一天是我的生日。反之也一样,他们过生日的时候,也会有同样的面条和鸡蛋,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我挑起一根面条,朝围坐桌旁的弟妹做鬼脸,笑着逗弄他们。在他们艳羡的目光里,我缓缓将面条送入口中,完全不理会他们的感受。端坐四方桌前,我尽情享受着独属于自己的这份荣耀。小小年纪的我,埋着头或者偏着头,津津有味地吃甜甜的长寿面,而上了年纪的祖母,比我年纪大得多的父亲母亲,就在一旁开心地看着我,他们好像比我还高兴,好像是他们自己过生日。
这样的待遇,我一直享用着,一年又一年,都成为习惯了。这样的习惯,一直延续到自己去县城读高中。我从未想过,过去岁月里,这看似简单的一碗面条一个鸡蛋,需要父母亲还有祖母付出怎样的努力。
上大学,参加工作,调来珠海,距离生我养我的那个家越来越远。奶奶走了,父母亲不在身边,他们不可能像过去那样给我过生日,我也就无法吃到小时候那样的生日面条和鸡蛋。幸运的是,我总能收到父母亲书信送达的生日问候与祝福。而我总是匆匆看过,便随意丢开,埋头忙自己的事情。后来有了电话,生日这天一抓起话筒,母亲那句“你的生日哟,自己记得买点好吃的”,再一次通过话筒热热地传过来,无一例外。
儿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之日。现在,父亲走了,母亲一个人在老家。她习惯了老家的生活,每次接来珠海也呆不了多久。每次回去探望,我总是来去匆匆。这几年,工作似乎更为忙碌,与母亲相处的时间更为短暂。
我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又一个生日即将到来,情不自禁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来。心里一阵悸动,忽就生出一个念想来,想为母亲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