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 力
剧作家锦云先生,于2024年6月13日病逝,终年八十六岁。
锦云编剧的话剧,我看过《狗儿爷涅槃》《背碑人》《阮玲玉》《风月无边》。记得上世纪80年代看“狗儿爷”时,满场观众的掌声、笑声甚至叫好声此起彼伏;记得我当时的领导、《中国文化报》副总编阎纲为之写的剧评;记得马恩然扮演的老地主祁永年俏皮的台词:“这辈子连根直溜的黄瓜都没吃过。”这样的台词,没有深厚生活底蕴的人是编不出来的。看过《背碑人》,我写了一篇随笔,题为《海爷爷的幽默》。观《阮玲玉》,激励我想写个同名的歌剧剧本,后来听说有人要做音乐剧,减了我的兴头,作罢。《风月无边》我也写了剧评,后来想收入我的《书生札记》一书,也未收成,到现在还是“未发稿”。
二十余年里,我与锦云老师接触不多,印象较深的三次,都可一记。
第一次是在北京人艺的院长办公室,谈人艺的现状和发展。我那时辞了固定工作,不敢下海,做了个自由撰稿人,为我搭线的是人艺的青年演员、编剧、才女郑天玮。锦云老师很能聊,聊得开也收得拢,对剧院的历史与现状、地位与尴尬,均了然于心。不知不觉就聊到了饭口,他让办公室的人从食堂打了两份饭。我俩边吃边聊。饭毕,采访结束。采访稿写出后,我请锦云过目,他也动笔修改了几处。在《光明日报》发表后,他跟天玮说:“小文不错嘛!”我让天玮转告他:我不敢写得那么酣畅,而且有点拘谨。
后两次都是一起开会,歌剧的研讨会。锦云老师没写过歌剧剧本,参加歌剧的研讨会,必是事出有因。
一次是总政歌剧团的《野火春风斗古城》。这部歌剧,我看了五遍,参加了三次研讨会,与锦云老师同会的那次,只有刘诗嵘、胡士平、黄奇石等几位歌剧界前辈,我是晚生,以听为主。不知锦云老师那次是不是评委,记得他谈了一点人物关系,谈了戏里用的华北从保定到乐亭一带的曲艺音乐,说他看戏时听得很亲切。那时,还没有明确倡导“民族歌剧”之举,只能说,他感到的亲切和对亲切的肯定,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切反应。
再一次是在湖北省歌剧舞剧院《八月桂花遍地开》的研讨会上。头一天我在剧场就见到锦云老师,还打了招呼。那次已是多年不见,已知他患大病一场,再次出山,是应了张曼君导演之约,把不算冷饭的《狗儿爷涅槃》再炒一遍,改成了秦腔剧本,拿到大西北的宁夏去排演。
会后聚餐,湖北省歌剧舞剧院院长卢向荣兄拉我与主创——导演张曼君、作曲王原平同桌,自然有锦云老师。不知为何,那天的会,几位编剧没有参加,或许只有其中的一位。我们这桌喝了一点白酒。我给锦云老师面前摆了一杯。曼君导演制止说:医生不让他喝酒。锦云眼神瞟向曼君,有乞求意。我说:摆着,摆在跟前儿,不能喝,看看,过会儿就喝了。果然,看我们几杯下肚,锦云不禁低头凑近酒杯,又端起杯来,凑到鼻子下面,亦嗅亦闻,然后悠悠道:真香啊!我们鼓励他:抿一口,小口,没关系的。曼君不语。锦云如得圣旨,真的小抿。既不过瘾又很知足的神态立即浮现,话也稍多了一些,当然,话不离戏。
这顿小酒喝完,十年相忘于江湖,却又怎忘得了呢?我羡慕锦云被曼君激将、激活于老当益壮至风烛残年的十余年间,在戏曲创作中活色生香,所获所得,几可与他中年以后的话剧创作平分秋色。今年,锦云的新戏《永定门里》上演。首演于人艺院庆前月余,他撒手而去于院庆的次日,又一月,剧本在《剧本》杂志发表。
这个剧本,改编自一部电视剧。“改编”这词,或许不准确,但用了那部电视剧的故事,是无误的。当初电视剧拍摄时,欲邀郑天玮主演,而郑氏正在心无旁骛地创作话剧剧本《古玩》。舍主演,保剧本,天玮在锦云老师的支持下,拒绝了诱惑,明确了取舍。1997年,话剧《古玩》首演,今已成为人艺的优秀保留剧目之一。而《永定门里》这个剧本,在锦云卸任人艺院长后不久即已完成,延宕了三任院长后,才搬上舞台。其中还有故事,定有曲折,随着锦云的去世,大概也不会有人好奇了。
蒋力 中央歌剧院研究员、歌剧音乐剧制作人兼导演、作家、评论家,有《墓歌集》《书生札记》《杨联陞别传》《王叔晖画传》等十种文艺专著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