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佐成
父亲退休后,从山区老家来到县城,随我们住进了二手的自建房。他见天楼空旷的坝子除了几盆形容枯槁的花草,连同坝子周边条形花台里歪斜长着的几棵桔树、石榴,便再无它物,连连摇头。
他决心将天楼建造成一个叶绿花香的空中菜园。他先是在靠近水池与楼梯顶的空白处,各砌了一个简易花台,然后搜寻家里弃用的漏水瓷盆,到建筑工地上收捡废弃塑料桶。天楼中间的大片空白,很快被那些桶盆钵蚕食。
那段时间,父亲时常捏着个塑料包,带着小铁铲,在住宅小区周边转悠,只要发现那里有熟土便奔过去,挑了松散的往包里撮,然后扛着塑料包,哼哧哼哧地往楼上爬。
原有的条形花台,加上新砌的,连同100多个桶、盆、钵组成的“辽阔”土地,让面积陡增了好几倍。父亲并不满足,他要让板结的泥土变得蓬松,贫瘠的土壤变得沃腴。他找来木板、竹条、铁钉等,在天楼上乒乒乓乓忙起来。两个硕大的鸡笼很快成型。
我配合着父亲,买来两口硕大的陶瓷水缸,一口用来盛天然雨水,一口用来浸泡鸡粪与菜叶等绿植。那经雨水浸泡后的鸡粪与绿植,散发着浓浓的味道,黑黝黝的粪水浇在菜兜上,菜叶儿绿得发亮,藤蔓蹭蹭蹭地直往上扬。
土地是如此“辽阔”,各式各样的蔬菜是如此众多,即使不浪费一点一滴,缸里的粪水,也不足以浇灌那些蔬菜。父亲找菜贩子讨来泡沫箱,然后到近邻餐馆,收集废弃的菜叶,再将菜叶、鸡粪浸泡于安放在坝子边角的泡沫箱。
天楼直面阳光,清晨,楼上那些叶啊瓜啊,或许还没睁开眼,阳光已开始撩拨它们;黄昏,万鸟归林,夕阳依旧握着这片叶牵着那根藤,不愿说再见。从早到晚的晾晒,让它们备受煎熬。大热天气,你若靠近那些丝瓜、苦瓜、黄瓜……会听到它们无助的呻吟:水,水,水。
几百窝蔬菜,一大缸雨水,显然不够浇,父亲又不愿用自来水,他再次找来泡沫箱,置于楼上的空白处。可要坐等雨水落满泡沫箱,谈何容易?父亲盯上了楼上一切能汇聚雨水的地方:楼梯顶的天面、楼梯口的遮雨棚、洗衣台……他找来凹槽,将雨水引进大塑料桶。逢上下大雨,父亲便趿着拖鞋,撑着雨伞,绾衣扎袖地守候在大桶旁,待大塑料桶稍有积蓄,便弯腰撅腚地将雨水舀进小桶,转运到泡沫箱……
“辽阔”肥美的土地,众多存储雨水的泡沫箱,父亲开始在天楼上施展拳脚。
番茄、黄瓜、南瓜等,是大家的最爱。它们品质好,产量高,自然受到青睐,但父亲并不溺爱。黄瓜、番茄根须相对较浅,自然只能到新砌的两个土层浅薄的花台安家;根系发达的丝瓜、苦瓜、南瓜,将它们请进土层较厚的老花台。至于体形较小、占地不多的莴笋、豇豆、四季豆、空心菜等,则根据各自特点,或让它们栖息于老花台里的空地,或扎根于天楼中央、护栏上那些盆里钵里桶里。至此,一个种类繁多、层次分明、绿意盎然的空中菜园,立体地呈现于天楼。
初夏时节,天楼中央牵着藤结着夹的豇豆、四季豆,旧花台里蓬勃的叶片正把长长的触须伸向不锈钢架的丝瓜、苦瓜,护栏上那一长排向上斜伸着碧绿叶片的莴笋,小花台里亭亭玉立的番茄、张扬着肥厚叶片的黄瓜,楼梯顶上匍匐着开着花的南瓜,加上盆里钵里桶里茂盛的韭菜、空心菜等,天楼已全被绿色裹袭。那无处不在燃烧着的绿,流淌着的绿,连同那掩藏于青枝绿叶中的豇豆、丝瓜、苦瓜、南瓜等,让你觉得,这分明是片绿色的海洋,又活脱脱是个丰收在望的世界。
为了经管好空中菜园,父亲没少投入。印象中,父亲除偶尔看看电视,翻翻那些老旧杂志,余下的时间,全泡在天楼上。
父亲的辛勤付出,让空中菜园变成了蔬菜生产基地。里面出产的蔬菜,从春供到夏,从秋供到冬。丰收的番茄变着花样烹饪,冰箱里还是码了一层又一层,一不小心晃动开启的冰箱,骨碌碌下坠的番茄,犹如一道红色瀑布;从天楼上垂挂而下的南瓜藤蔓,犹似给窗外挂了一道绿色帷幔,帷幔上悬挂的南瓜,一个挨着一个,伸手往窗外一探,南瓜便落入手中;天楼上出产的莴笋,从最初掰一颗只能剥下七八片叶子,到后来长到足有半米高,持续吃完一个月,一眼望去,盆里钵里仍是翠绿的莴笋……
空中菜园让我们足不出户,就吃到了新鲜水灵的有机蔬菜,还收获了友情。蔬菜丰收的季节,父亲总不忘给邻居送上几根丝瓜、苦瓜,或者莴笋,邻居收到这些滴着露水的蔬菜,就像收到稀世珍宝。后来,他们有什么好吃的,也不忘送给我们。
而今,天楼已出现好几处渗漏,一逢下雨,楼上便传来嘀嗒声。每每此时,妻子总是抱怨。我呵呵一笑,楼上的空中菜园,早已与父亲的生活甚至生命融合在一起,只要他过得开心,漏点雨水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