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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永恒的谜团

  □ 黄礼孩

  艺术是审视生活的方式,也是改变生活的样式。2023年,澳门艺术节迎来第33个年头。每年春夏之际的艺术节是澳门文化的杰作,也是大湾区的艺术新声,构建着了不起的人文风景。5月13日至14日,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出品的《厄勒克特拉》作为第33届澳门艺术节的受邀剧目在澳门文化中心综合剧院上演,给澳门观众带来全新的观感。

  《厄勒克特拉》由古希腊三大悲剧诗人之一索福克勒斯在2400多年前创作,叙述了迈锡尼王阿伽门农为出征特洛伊,不理会妻子克吕泰墨斯特拉的反对,按神谕把长女献祭。阿伽门农凯旋后,被妻子及其情夫埃癸斯托斯杀死。次女厄勒克特拉担心弟弟俄瑞斯忒斯遭不幸,偷偷把他送到邻国。厄勒克特拉对母亲怀恨在心,留在宫中为奴,期待弟弟长大后回来一起报仇。八年后,俄瑞斯忒斯根据神谕返回迈锡尼,开启复仇。如今再看这出悲剧,如果从尊重人权的社会文化去理解的话,阿伽门农献祭长女,无疑是自私、残酷的,但那是一个神话的、父权的年代,观众要回到2400多年前的世界,让自己置身另一个社会语境中,才能逐渐进入戏剧环境里体会多种情感的纠缠。“悲剧是有关身体的戏剧,站在日光中的身体,在大地上战栗的身体,正在倾倒的身体,疾速奔跑的身体,不可视的身体。”导演米哈伊这样理解《厄勒克特拉》的“悲剧”。

  作为一部中国与希腊合作的舞台剧,《厄勒克特拉》主创团队主要来自希腊,导演为米哈伊·马尔玛利诺斯,作曲是迪米特里斯·卡玛罗托斯,尤尔格斯·萨普恩吉斯身兼舞美与服化设计,阿纳斯塔西奥斯·卡拉哈里奥斯担任编舞,他们都是希腊出色的艺术家。演出由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完成,范祎琳饰厄勒克特拉、李晨涛饰克吕泰墨斯特拉、陈山饰俄瑞斯忒斯、周子单饰克里索塞弥、张琦饰埃癸斯托斯、周挺超饰保傅、王羿澄饰皮拉德斯。

  剧本一直是戏剧创作的核心力量,《厄勒克特拉》本身是经典戏剧,重要的是如何去实现文本剧场化,作当代式表达。在此剧中,尤尔格斯·萨普恩吉斯设计了简洁又大气的舞台,抽象的城邦既有皇宫的影子,也有城镇具体房舍的样子,远景还设计了门及镜面,让戏剧的空间因为剧情的需要而不断展开。为了表达厄勒克特拉的脆弱和孤单,在舞台的后区还设计了一场淋雨的戏。舞美设计人员在前台摆设了几个小木偶的人物,通过影像投射到舞台上方白色城墙上,在设定的影像区域内,同时把剧中行走的人物投射到白色宫墙上,除了把人物放大,彰显张力外,影像也增强了历史的时空感,似乎形成戏中有戏的隐喻。在整个舞台中,有边框的局部即时运动影像的投射,提升了戏剧的层次感。

  这一次的《厄勒克特拉》采用双管笛和笙共同勾勒音乐空间。双管笛曾在公元前5世纪古希腊悲剧演出中使用过,这次在戏剧中的应用仿佛穿越时空而来。蔡奇呈与戴子凡两位青年演奏家分别担任了双管笛及笙的现场演奏,在听见与听不见之间,音乐不断完成着戏剧的生命图像。笙与双管笛这两种年代相近的古乐器,跨越时间与地域,在剧情里交织出公元2500年前的命运之歌。

  该版《厄勒克特拉》语言节奏有意设计得缓慢、悠长、低沉,但不时又激烈爆发,从手势动作到声音起伏,无不衍生出无穷韵味。范祎琳演绎了厄勒克特拉的抱怨、委屈、绝望、悲愤、厌恶、执迷、癫狂,同时也有忍耐与充满希望的一面。从与观点不同、妥协的妹妹的争吵,再到与作为杀父仇人的母亲的撕扯,之后误以为弟弟死去,戏剧冲突不断攀升。厄勒克特拉的弑母想法显示了她的恋父情结。关于这出戏剧的伦理问题,学者们有着不同的解读,有人借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恋母情结来思考,也有人认为厄勒克特拉是父权文化下“父亲的正义”的代理人。如果从厄勒克特拉铿锵有力喊出:“我虽生为凡人,但却出身高贵,高贵之人决不耻辱地偷生”,可以感受到作者多少倾向于她替父报仇的正义感,在微妙之处淡化了弑母的罪恶感,但这是厄勒克特拉与俄瑞斯忒斯谋求的正义吗?似乎也不是。厄勒克特拉与克吕泰墨斯特拉的对峙中,克吕泰墨斯特拉也不完全是一个简单的心毒手辣的女人,她也有挑战父权制度的一面,她要阿伽门农因献祭大女儿付出血的代价。戏剧在一个恶的世界里自我辩解。这就是悲剧,冲突对立的双方都有各自辩护的理由。戏剧在尾声又回到光明与黑暗、伦理与亲情的思辨之中。导演给出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尾,更符合当代人对人性的多元思考。

  戏剧表演与歌队抒情是古希腊悲剧的两个重要组成部分。歌队是戏剧结构,是抒情元素,是“飘忽的魅影”。“歌队是古希腊悲剧的主要特色,定义了古希腊悲剧的特色乃至结构。歌队为悲剧注入了公众感、公共空间以及公共集体记忆,把观众与舞台融合在一起。歌队成员神秘、不知来去,像敏感的乐器一样,与这个地方、这个时代悲痛的节奏共鸣。没有歌队,就没有古希腊悲剧。”导演米哈伊表示。在古希腊戏剧里,歌队用一些迂回的语气来诉说故事。这些人在戏剧情节中一直存在,然后又从这个戏剧空间消失,回到戏剧原始的状态中。在《厄勒克特拉》中,除了范祎琳饰演的厄勒克特拉不是歌队角色外,其他所有的人物角色都会转换为歌队角色。

  服装在戏剧表演中起到了符号化、夸张性、写意性、形式美及角色暗示的作用。《厄勒克特拉》的服装设计据说采用了中国的丝绸。剧中,厄勒克特拉的黑丝袜服装、克吕泰墨斯特拉的红底套白纱长裙、埃癸斯托斯的金色长袍设计,都有隐喻的意味,人物的性格于其中得到暗示。有什么样的服装也就有什么样的肢体动作设计。编舞阿纳斯塔西奥斯在创作剧中人物及歌队的动作时,使用了半踮脚的舞蹈形态,具有幽默的风格特征,似乎暗示宫廷生活的谨小慎微与举步维艰,如此神秘或者咒言般的抽象表达充满了分裂感。

  “戏剧是一张用血肉、精神、表象、事实、死亡、重生共同编织出的精美罕见的网,它将人性永恒的谜团,生命中无底的悲剧深渊,无尽的美的感受都统统笼络在内,通过戏剧这片透视镜,生活可以被放大或简化,也可以在阳光的聚焦点上被集中地暴露、点亮、燃烧。”用电影导演伯格曼的话来理解《厄勒克特拉》更能靠近戏剧的本质问题,悲剧就是把人与命运的冲突放大,把美好的事物毁灭,以此来唤醒观众的敬畏与怜悯之心。古希腊悲剧表演常常伴随着庄严的仪式感和瑰丽的意象,《厄勒克特拉》便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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