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应丰
说到词,说到花间派,就一定得说温庭筠。由唐诗到宋词,由一座高峰到另一座高峰,某种程度上说得益于温庭筠。从晚唐走来的温庭筠,致力于词的创作,使当时被视为“小技”之词,取得了与诗并行共尊的地位,联镳驰骋,各领风骚。
温庭筠在创造词的意境上,表现了独一无二的才华。他善于选择富有特征的景物构成艺术境界,表现人物的情思。如“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意象,不仅衬托出人物的如花美貌,也暗示她命薄如花。又如“斜晖脉脉水悠悠”的凄清,暗示远行人的悠悠不返,辜负了闺中人的脉脉多情。再如“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等,均表现得含蓄而耐人寻味。这种含蓄颇有现代朦胧诗的意味。温庭筠作词非常讲究字句的修饰和声律的谐协,让词作更具文采,更有声情。可以说,温庭筠的花间词开了词体裁的先河,也成为名副其实的花间词人的开拓者、领路人。
作为花间词派的代表人物,温庭筠的词侧重于写艳情离愁,秾艳华美。他常以旅愁闺怨、合欢离恨,表现男女燕婉之私,其文字富艳精工,对后世词作有很大的影响。因此派生出来的花间词人,奉温庭筠为鼻祖,但大多片面地发展了温庭筠词的雕琢字句,唯有红香翠软,缺乏意境创造。这些花间词人的绝大多数作品只是堆砌华艳的辞藻来形容妇女的容貌、情态、体态、服饰,或是屋宇环境、摆设,看似一派豪华,较之温庭筠词略显狭窄而空虚。
温庭筠写词,跟他的境遇有关。他出身于没落贵族的家庭,终身困顿,晚年才任方城尉和国子监助教。他长期出入歌楼妓馆,《旧唐书》说他“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正因他精通音律,熟悉词调,所以,他在词创作上的艺术成就远在晚唐其他词人之上。如他的《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这首词写女子初醒的容态和起来梳洗打扮的生活片段,充分体现了鲜艳精工、富丽堂皇、流金溢彩的特点。
唐宣宗爱听《菩萨蛮》词,让宰相令狐绹觅词。令狐绹便让温庭筠代写了好多首,这是其中的一首。词中妇女服饰华贵,容貌艳丽,体态娇弱。全词既适应那些唱词的宫妓的声口,也展现了醉生梦死的没落王朝最后的繁华。温庭筠写的《菩萨蛮》系列,上承南朝宫体诗风,下替花间词人开道,题材相当广泛。
《菩萨蛮》词系列是为讨好唐宣宗所作,令狐绹让代笔的温庭筠不要向外声张。但温庭筠是性情中人,偏是到处张扬。加上“金步摇”“玉条脱”一事,他当着宣宗失了令狐绹的脸面,让后者下不了台。令狐绹因此对温庭筠痛恨不已。在855年温庭筠应科考的时候,身居要职的令狐绹,不但使温庭筠黜落,还给其扣上了“搅乱科场”的罪名。所谓“搅乱科场”就是暗中帮了8个人的忙。自此以后,温庭筠绝了应试之心,不再牵念名缰利锁。
就这样,人生失意的温庭筠日趋颓放,频频出入歌楼舞榭饮酒填词,这就注定了他的词大多为闺情绮怨,呈现秾丽精美、香软绮靡之态。
温庭筠是怎样描写闺情的呢?且看《望江南》:“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再如《更漏子》:“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这些词表现妇女的离愁别恨相当动人。由于温庭筠在仕途受挫,对于不幸女性的处境有所同情,他的描绘也流露了自己在统治集团里被排挤的心境。他独具意境的词作,赢得了众多不幸女性和怀才不遇的文人的偏爱。
温庭筠词不乏清新质朴、明快自然的作品,那些颇具唐人绝句神韵的小词,含蓄精练,意味隽永,如《南歌子》:“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词中,待嫁的女子带着心爱的金鹦鹉,穿起了绣着凤凰的彩衣,暗中左顾右盼,偷偷打量,心想就这样嫁给他,作一生的鸳鸯吧。这首小令明丽自然而富于情韵,所描写的青年男女恋爱情节及其所表现,既缠绵而又真率,颇具民歌风味,新鲜活泼、婉约含蓄。可以看出,温庭筠是一个多面手,可以写出各种不同风格的词,就像百花园中既有深红浓绿,又有清新淡雅。
温庭筠的“花间词”对词的发展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虽然多偏于闺情,伤于柔弱,过于雕琢,对后来词人有一定的消极影响,但其独特的艺术表现手法,令后来者难以望其项背。王拯《龙壁山房文集忏庵词序》评价说:“其文窈深幽约,善达贤人君子恺恻怨悱不能自言之情,论者以庭筠为独至。”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有云:“词有高下之别,有轻重之别。飞卿下语镇纸,端己揭响入云,可谓极两者之能事。”张惠言也说:“飞卿之词,深美闳约,信然。飞卿蕴酿最深,故其言不怒不慑,备刚柔之气。”“针缕之密,南宋人始露痕迹,花间极有浑厚气象。如飞卿则神理超越,不复可以迹象求矣。然细绎之,正字字有脉络。”而刘熙载在《艺概》说得言简意赅:“温飞卿词,精妙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