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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印象中的古元先生

  □ 蒋 力

  鹏凯发圈,说在方砖厂找到了最正宗的炸酱面。

  北京鼓楼附近的方砖厂胡同,我太熟了。胡同中部路北的一条小胡同叫辛安里,旧称辛寺,七十号那个高台大院,住过许多有名气的画家。我告诉鹏凯,我的思绪也正在那一带转悠呢,著名版画家古元就是珠海人,曾在那里住过多年。

  四十多年前,那个大院我是频繁进出的。我的画师王叔晖先生,住在后院西厢。叔晖先生与我家四代人交往,险些见到第五代。我是先生的徒孙,又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后院一溜北屋,住了三位画家,靠东头的就是古元一家,偶尔见到廊下做着家务的头发稀疏的长者,那就是古元先生。叔晖先生独身,从不串门,院里的人多是同事,互相之间也少有走动。倒是院里的孩子们爱往他屋里跑。来得多的一个,便是古元先生的外孙女“娃娃”,那时还没上小学。过来的时间长了,娃娃的妈妈安村女士就来接她了,也有安村的妈妈蒋玉衡女士来接的时候。十年前,为《百年叔晖》一书小范围研讨时,我遇见安村女士,说到这段往事,她颇动情。我又告诉她,当年还见过她的弟弟古大彦,成为摄影家后,与我才有了交谈交往的机会。此刻,从她那里得知,大彦正在科罗拉多大峡谷拍摄火星般的景色。她自己则在6月下旬参加了延安版画艺术中心的活动,那里新立了一尊古元先生的塑像。

  中日邦交恢复后的一年,一个规格很高的大型代表团访问日本,古元先生是成员之一。外联局出版的日文刊物《人民中国》刊登了报道,其中的彩色插页之一,是古元先生蹲在一张六尺或八尺的大纸前作画,画面上是富士山、天坛祈年殿和盛开的樱花。恕我那时无知,只知道古元是版画家,不知他的水彩画也很出色。一个周末,我在叔晖先生家,有人敲门,我代先生去开门,门外是安村女士。她对迎出来的先生说:“我爸爸从日本带回来的一点小礼品,嘱咐我送您一份。”我记得那是一盒小点心,从包装到内容,都很精致。那天下午,我陪先生出去买菜,回到院里,路经古元先生家门口时,他正从屋里出来。叔晖先生客气地朝古元点点头,说了“谢谢,谢谢”,古元先生也微笑着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看得我很是不解,以后才懂得,那时尚不提什么“尊严”,但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再退回二十年,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古、王都在人民美术出版社工作,古是创作室主任,王只是一个创作员。共事六七年后,古元调入中央美术学院。古从延安来,有专业,口碑也好,与创作室的成员都很融洽。尽管创作室的徐燕孙、任率英、王叔晖等人,都比古元的年龄大,但他们解放前卖画维生的经历与古元的革命美术生涯无从相比。五十年代的运动中,古元为江丰讲了一句公道话,遭致下放、改造的不公正待遇。所幸,大院里主建筑的西头,还给他留了一间工作室,他的许多作品都是在这间画室完成的。亦幸那画室无窗,因为旁边的一个小门,就是公厕。还是毛头小子的我,见过他从画室出来,认真地锁门,也见过大彦进了那画室,不在意地大敞屋门。那个公厕废弃后,院里的所有人就只能去大院外的公厕如厕了。八十年代初,王叔晖、古元相继搬出那个大院,那时古元已出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王叔晖则已退休。我保存的叔晖先生的手稿中,有几幅先生在院里画的花卉写生,芍药、玉簪,还有古大彦从郊区采回的山丹丹。而在古元先生后来出版的某本画册里,有一幅水彩画竟是后院小景。背景是叔晖先生住过多年的西厢房,中景位置的一棵树(右侧是画家夏风家),大概是丁香。此画保持了古元先生水彩作品一贯的抒情风格。

  1991年夏,我在《文艺研究》工作时的同事、画家汪易扬邀我去山东日照采风,那个采风团的团长是古元先生,有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的头衔。团员除易扬外,还有工艺美院的卜维勤、即将从青海调回山东的刘克训、山东画家胡树元等。见了古元先生,说过辛安里旧事,他对我立刻如同熟人一般,同桌就餐、出行路上,但凡聊天,他总不忘招呼上我。古元先生说的是广东普通话,虽已相当“普通”,仍能听出乡音。他讲话不多,语速较慢,慢慢聊起的话题,有时开心结束,有时非常严肃。开心的一例,说他某次外出,上下楼基本不乘电梯,接待方却非要送他一支拐棍,他无奈地问对方:我有那么老吗?严肃的一例,他对此次接待他的人说:盥洗室的水龙头总在滴水,一定要修一修了,不能浪费水啊!我们去石臼港参观时,艳阳高照,天上无云,地上没树,他就靠在一个水泥墩子边写生。以他那时的艺术成就、行政级别、年龄(已过古稀)而言,照说已不必那么认真地去写生了,看一看、拍个照、要点资料,就足够了;即便是那样,也不会有人指责他。但他偏偏不那样,谦虚得像学生,好奇得像年轻人,生活上却一无所求。我在现场拍了一幅照片,是卜维勤与他交谈,卜在尽兴地说,古在愉快地听。后来我写了篇小文,题目好像是《两位版画家的一幅“版画”》。古元先生见到报纸上的拙文后,送了我一幅他的版画《牛》,画上有他手录的鲁迅先生的话:“牛,吃的是青草,挤出的是奶。”

  两个月前,定居珠海的湖南籍剧作家张林枝大姐告诉我,珠海要以古元在延安时的故事为素材,制作一部音乐剧,指定她来写剧本。为了创作,她去了古元先生的出生地,在那里住了个把月。若不是身体不允许,她肯定要到延安去走走,去看看古元先生那时的木刻作品,比如《减租会》,包括《圣经时代过去了》。很快她就发来了剧本,剧名《南来的大雁北去的风》。我读了,告诉了林枝大姐我与古元先生的这点关系及敬重之意。

  鹏凯敏捷,邀我撰文追忆。遂散忆成文,可以说是我对古元先生的再认识。

  蒋力 中央歌剧院研究员,歌剧音乐剧制作人、作家、文艺评论家。有《咏叹集》《墓歌集》《书生札记》《杨联陞别传》等十种专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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