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赖加福
两片碧绿的箬叶,包裹着莹白的糯米,折成拳头大小的三角状,中间系一根五彩绳,像一只正待扬帆起航的船。每年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来临之际,粽子们便晃晃悠悠地穿过千年时光而来。
叶是山岭岽脑生长的箬竹的绿叶,一如质朴无华沉默寡言的农民,它们守候着广袤的乡村田野,它们在等,等勤劳的母亲终于从田间地头抽出忙碌的身影,踩着清晨的露水沿崎岖的山路找到它们。母亲迎着箬竹婆娑的舞姿,像遇见熟悉的老朋友,在一蓬箬竹前站定,用目光问候、交谈。那双长满老茧的手,灵巧而能干,粗糙而有力,没有虚情的寒暄,没有假意的客套,箬叶一片片从箬竹上采摘下来,装在随身携带的竹篮,不多不少,够包裹我们一家六口的平淡日子,母亲就此打住。适可而止。一贯节俭的母亲不轻易浪费一片叶子,不辜负一份岁月的真情,爬满风霜的脸上,绽开一朵淡菊,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出我们兄弟姐妹四个,吃着喷香粽子时陶醉的表情。
米是自家稻田生产的糯米,白花花、亮晶晶,闪烁新鲜的光泽和散发泥土的芬芳。经由母亲的汗水浇灌,顶着酷热的夏日收割回家,一遍遍在禾坪翻晒干水分后,一担担挑进阁楼的粮仓贮藏,它们将一点点被母亲取出,填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光阴。我们在母亲博大的爱中,如庄稼地里的萝卜、青菜,茁壮成长。
日落黄昏,无数闪亮的星子嵌满天际。母亲提了只塑料水桶悄悄上了阁楼,用米升小心翼翼量了几升糯米,又转身回到厨房,“哗——”,从水缸里舀了几勺山泉水进桶里,便回屋躺下了。母亲慈爱,有足够的耐心,让糯米任由山泉水浸润一夜,洗涤身上的米尘与火气,变得温婉纯净。
箬叶与糯米的不期而遇,是在第二天上午。夏日凉爽的风摇动树梢,几只伯劳鸟在枝条之间欢欣雀跃,它们的歌唱,只有白云能够听懂。母亲无暇听鸟儿的歌唱,她的心思全在没完没了的家务活上,今天她要把粽子包好,目不识丁的母亲,并不了解粽子是人们为了纪念千年前那个叫屈原的伟大诗人,她只是想一如既往地以自己的勤劳,将我们朴素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帖帖、有滋有味。桌面上,一盆盛着清洗干净的箬叶,已经用开水烫过,既杀菌,又更有韧性;一盆盛着泡好水的糯米,糯米吸足了水分,胀得颗粒饱满。
母亲那双灵巧的手舞动起来。左手掂起两片粽叶,光滑面朝上,相对而放又不完全重叠,右手在中间的地方一扭转,粽叶便卷成了一个尖尖的漏斗状。接下来需要两只手密切配合,左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卷号的粽叶,右手灌进糯米,压实,把粽叶盖过去,按压后用五彩绳缠绕几圈,绑紧,一个三角形粽子变戏法似的出现在眼前。儿时的我看得眼花缭乱,一次又一次将敬佩的目光投到母亲和蔼的脸上。
“妈,我也想学包粽子。”我再三请求母亲,母亲拗不过我,便手把手地教我包粽子。细心的母亲告诉我,折成漏斗状时,尖角的地方一定要严实,不能有缝隙,不然会漏米。我信心十足地学着母亲的样子,以为是件容易的事情。可粽叶到了我的手上,便十分地顽皮,不听我使唤,不是这个角漏米,就是那个角不够尖,或者就是三个角被我包成了四个角。我有些气馁,才明白看似简单的事物,其实一样需要认真学习。而母亲手腕若蝶翻飞,一刻不停,她将博大的母爱包裹进粽子里,她将甘甜的生活包裹进我们的童年。一会儿一只三角尖尖的粽子出现了。盆里的米堆渐渐地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堆碧绿的小山坡,三角形的粽子个个都饱满挺拔,像整装待发的帆船。这只只帆船,即将驶往厨房的大灶台。
我在灶门口帮母亲烧火添柴,母亲站在灶台前,将粽子放到锅里煮。灶膛里,熊熊的火焰乐呵呵地笑,欢乐地舔舐着锅底;灶台前,母亲不时用铲子给粽子翻身。粽子的清香渐渐浓郁,弥漫着母亲的身影,弥漫在我的心上。
“吃粽子啰,新鲜出炉的粽子!”我抢先冲出厨房,跟兄妹们报告粽子已经煮熟的消息,手中,已经多了一串粽子,被我举得高高的。正好一阵清风吹过,粽子如一串风铃在手中不停地晃荡,耳畔,隐约响起动听的旋律。
轻轻剥开箬叶,一缕诱人的清香扑鼻;轻轻咬一口,甘甜软糯的滋味滑进心田。那上面包裹的是爱,是母亲的味道,而这份童年的味道,历久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