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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清流爱吾来

  □ 蒲光树

  因为艾芜,我去清流。

  清流这个名字很雅致,让人喜欢。我想,这个名字肯定与江与河有某种关联。到了新都,一路走来,我明白了,清流确实源自一条江,那就是青白江。青白江乃都江堰分水河道,自彭州人民渠向东进入新都,洁白如玉的岷江水,流着,流着,歌着,唱着,欢乐着,就流到了清流镇,在这里孕育了艾芜。青白江注定奔着艾芜而来。我于是把清流同艾芜自然而然链接,写下“一江清流爱吾来”这个标题。

  “清流出万壑,千载此一贤。”我把宋代诗人蒲寿宬诗里面的“两”改成“一”,用来写艾芜,表达我对艾芜的歉意。我读书很少很少,读艾芜更少,或者没读。那是因为到了读书的年龄,没有书可读。后来学习《中国文学史》,知道有艾芜,然而,整个青壮年时代,苦于生计,基本没买书,阅读处于一种自然状态,有什么书流转到我手上,就随便翻翻,非常遗憾,至今一直没有艾芜写的书流转到我的书桌上。我对艾芜是陌生的。纪念艾芜诞辰一百二十周年,我应邀踏上清流这片土地,才真真切切走近了艾芜,才知道“爱吾”、“艾芜”都是汤道耕的笔名,也才知道关于汤道耕笔名的故事:受胡适“人要爱大我(即社会),也要爱小我(即自己)”的影响,取笔名“爱吾”;又传说他很喜欢阅读古典小说,在阅读《小五义》时,崇拜书中的小侠“艾虎”,于是,就用谐音“艾芜”作为自己的笔名。“艾芜”这个笔名就这样扬名于世。

  汤道耕,一百二十年前在清流镇翠云村的汤家大院呱呱坠地。一百二十年沧海桑田,时光流转,汤家大院翠竹葱茏,绿树掩映,炊烟袅袅,还是曾经的模样。艾芜故居穿斗屋架,夹壁墙,小青瓦,三合院,典型的川西民居。屋外的草亭、水碾、泉眼,勾勒出一幅颇具韵味的农家生活图景。虽然是复建,少了一些祖辈相传的人间烟火气息,但是它的根基始终没有改变。院内的菩提树和水冬瓜树枝繁叶茂,与院子周围紫色的三角梅、青翠的万年青相互呼应,俯仰生姿,充满了勃勃生机。走进艾芜故居,那灶台,那水缸,那锅碗瓢盆,那些老式家具,那箩筐、鱼篓、石磨、杆秤、背篼、草鞋、镰刀、马灯等家庭日常用品,再现了往昔的生活场景,给我一份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墙上挂着艾芜描写少时农家生活的作品节选,生动有趣,散发着浓浓的乡村生活气息。青瓦灰墙的照壁上有一张艾芜迟暮之年的照片。照片上的艾芜面容清癯,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一道道饱经风霜的年轮。我静静地站在艾芜的照片前,任时光悄悄流逝,任游人来来往往,我自思绪绵绵。我和艾芜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在问:逃避包办婚姻的路那么多,你为什么选择充满艰辛和坎坷的南行?

  走出艾芜故居,我在地图上寻找艾芜南行的足迹。

  从成都出发,经嘉定、犍为、叙府、淇县、筠连、大关、昭通、东川、昆明、禄丰、舍瓷、祥云、弥渡、云川、顺宁、水昌、腾越,到达干崖,离家已经够远了,没有卫星定位,父母不知去向,可艾芜偏偏一脚踏进了缅北,漂泊到了仰光。徒步穷游,流浪克钦山中,病倒仰光街头。没有读完万卷书,却走了万里路。南行,艾芜见识了沿途绮丽风光和缅甸异域风情;南行,艾芜把自己彻底混成了社会底层劳动者,从而有机会走进偷马贼、赶马人、抬滑竿者、鸦片私贩各色人等的内心世界,目睹他们艰辛悲惨的人生;南行,那些苦旅愁绪、惊恐见闻、九死一生的窘境,都成了艾芜文学创作的精彩素材,他把在山道、峡谷、松林、月色、茅草地、鸡毛店等地上演过的凄美感人的故事,写进《在茅草地》《洋官与鸡》《我诅咒你那么一笑》《偷马贼》《森林中》《乌鸦之歌》《私烟贩子》等作品里,塑造了小黑牛、夜白飞、鬼冬哥及野猫子等栩栩如生的独具艺术感染力的人物形象,对于开拓新文学创作作出了积极贡献。

  我的目光在艾芜南行的地图上徘徊,那遥远而惊险的旅程,那孤独而寂寞的背影,那深深浅浅的足迹,让我深深地震撼。艾芜南行是最为孤独的、遥远的逃婚路,没车没轿,没马没驴,一路上只听见左脚与右脚嗒嗒嗒地和鸣,一步一步丈量着生命的长度。艾芜只能努力去解鸟语懂狗吠,或者与潇潇秋风、绵绵春雨尽情调侃,来对冲山路十八弯那艰难跋涉的孤独与寂寞。苏轼南行贬到哪里就走到哪里,走的是官道,有明确的目的地,别无选择。艾芜南行大多走的是山间小道,那么多的三岔路口,没有路标,没有罗盘,白天不见北斗,晚上没有“北斗”,天地间没有“北斗”飘来飘去,直走?右行?还是左拐?他是凭怎样的直觉迈出正确的一步?特别是缅北,那个令人望而却步的缅北,一脚踏进去,异域他乡,兵匪横行,困顿、饥饿、疾病,时时刻刻都可能要了小命。与苏轼相比,艾芜南行更加艰险,那是玩命的南行、玩命的流浪。苏轼南行,历万般艰辛,成就了黄州、惠州、儋州的平生功业,把苏轼走成了苏东坡。艾芜南行成就了艾芜,没有南行,可能会有另一个艾芜,绝对不会有“流浪文豪”的艾芜。

  铭心刻骨的南行,成为艾芜一生的情结。艾芜的一生都走在南行的路上,南行贯穿了他的整个创作生涯。上世纪五十年代,艾芜重走南行路,出版了笔调优美的《南行记续篇》;八十年代初,艾芜应邀第三次南行,出版了讴歌改革开放边疆地区新风貌的《南行记新篇》。《南行记》、《南行记续篇》、《南行记新篇》构成了艾芜三次南行的浪漫组诗。

  我在艾芜故居转悠。人们常说不平凡的人物,其出生地好像都有不一样的风水。我不懂风水,但我知道有一个词语叫人杰地灵。人杰和地灵自古以来就捆绑在一起。这里走出了一位才智杰出的人,这里应该一定有灵秀之气。青白江没有从艾芜家的门前流过,艾芜故居的门前没有“照”,屋后没有“靠”,没有大堰塘,没有笔架山,水不抱,山不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形地貌,和川西坝子其它村落一样的普通,灵秀之气在哪里?

  “清流其人,翠云其魂”。“人应像一条河一样 ,流着,流着,不住地向前流着;像河一样,歌着,唱着,欢乐着,勇敢地走在这条坎坷不平、充满荆棘的路上。”著名诗人流沙河给艾芜故居的题词和艾芜的名言,给了我答案。

  一江清流,既是青白江那一江洁白如玉的岷江水,也是艾芜那一条波澜壮阔的人生河流。青白江水浩浩汤汤,润泽着清流这片广袤的土地,艾芜这条生命之河穿越崇山峻岭、激流险滩汇入青白江,流着,流着,歌着,唱着,唱出了一首激越昂扬的“大爱”“小爱”交相辉映的生命之歌。

  人间四月天,正是麦子黄熟的时节,田野里麦浪滚滚,大地一片金黄,一粒粒麦子正在完成最后的成熟与绽放。走在金灿灿的麦田间,我想,这片麦田曾经有过艾芜轻快的脚步和欢快的笑声,或许还记下了艾芜的沉思与梦想。艾芜从这片麦田走过,把“爱吾”走成了“艾芜”。

  因为艾芜,我来清流。从清流镇这片麦田上走过,我读懂了“爱吾”。

  从清流回来,我特意买了一本《南行记》,开始静下心来读懂“艾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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