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有福
景阳岭,乃宁张公路穿越祁连山之途中一隅山岭。与祁连山中的诸多山岭相比,并不险峻,也没有什么显著个性。但凡经过的人,却一眼难忘,一叫顺口。这就从此交响,路过时,还免不了停车驻足半晌,有事没事滞留一会儿,东张西望一会儿。于是有人问:这一截山岭,是否与武松打虎的传说有关?知情的人,就会把头一时摇成拨浪鼓:哪是哪,牛头不对马嘴。
民国版《大通县志》载:去县城西北二百三十里,居永安城之西。山势当阳,其色鲜丽,诚美景也。昔人掘地得金,其形如羊,故名。亦云金羊,景阳,其音相混,殆一山两名焉(刘运新修《大通县志》第一卷第34页)。
此说比较可信。因为就我所知,这一隅空山是古金场大梁的边地,几百年间,山下金客往来不绝,四季寻觅,视野中少不了作为大梁地平线的景阳岭。之于景阳岭会不会掘出一块形如羊的金子,则难以断定,甚至还有点不可思议。因为,金客们都知道,金子如非岩金,一般都会潜藏隐形于河谷地带,在山岭上显露一角的可能性很小。但作为金客视野里的高地,它始终是花儿艺术信手拈来的比兴熟词,在青海花儿里可作为非常显著的地域性标志:
景阳岭达坂卧牛河,
野马川河谷里羊多。
想您的日子里眼泪多,
我有心肠从金场里跑脱。
不过,这样的认定也只一家之言。关于景阳岭,还有人这样揣测:这不是祁连山里的一角牧地吗?游牧人有将羊群分成母羊群、羔羊群、羯羊群的习惯。而这里的气候条件差,适合牧放羯羊。在青海话里,羯,景,发音相似,因此也有可能是羯羊岭。
言之有理,没法推翻。
在西北,所有地名都是云遮雾罩,蒙古语、藏语等都曾打下了很深刻的烙印,汉语译音亦只是译音,我们无法一目了然地追根溯源。
且不管它了。反正驱车到此,我总在垭口里熄火逡巡一番。想不到这里的海拔3767米了。这里是门源县和祁连县的交界。风很大,哪怕是夏天,外地游客一旦到了这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抖着牙关换装照相。垭口,蓝底白字的海拔标牌。还有藏族人撒飞在风中的风马旗,使人想起这里驻牧的主体民族藏族以及他们坚守的信仰。再加上垭口山坡上顺势挂起的七彩经幡,就地砌筑的佛塔,随风点燃的桑烟,人处此境,有一种身在寺院的感觉。但这里的确不是寺院,这只不过是路上风景一隅。在青海,这样的景致多着去了,并不奇怪。可我奇怪的是,偌大祁连山里,峰顶都不积雪的季节里,这里为什么总爱下雪?在朗朗夏日,我几次遭遇雪封国道寸步难行的尴尬。每每这时,祁连交警就会适时出场,指挥车辆蠕动,这在深山里是不可想象的。
为此,我曾请教了青海师大的一位地理老师。他告诉我:在高原,这样的气候小区域很多,并不奇怪。这里多雪的原因是,景阳岭垭口西北草原一下子低陷,宛然锅底,形成不规整的盆地,整个气候就比周围暖和。可景阳岭垭口作为风靶,是个风的通道,天气一直很寒冷。冷热相遇,瞬间降雨雪,这很正常。
哦,正常。这是学理的解释。许久,我对景阳岭的知识就停留在这里,不曾有新的发现。可是,去年的河西走廊之行,让我回来时对景阳岭的认识有了新的突破。一如既往地停车,一如既往地逡巡。踩着脚底下的残雪积水,我忽然眼前一亮:这不就是黑河的源头之一吗?在河西走廊里洋洋洒洒的黑河水不就是我脚底下的这一片残雪一点一点汇聚、孕育出来的吗?自东西向,逶迤而去,西出八宝,最终汇入黑河东段支流之一,其源头此刻就在我的脚底。说不定,将来那一缕水波中还会跳动着我的体温。景阳岭的雪,还不只黑河的源头之一脉,也是从大梁流淌到大通河的一脉,说来说去还是黄河一脉的源头之一。
啊!这么神奇!站在两河源头,脚踏两河源雪,细嗅山风阵阵,我一时有一种完全融入了自然的感觉,完全打开了自己。
马有福 纪录片编导,主任编辑,青海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第五、六、七届副主席。编著有《大道至亲》等书籍十多部。在《天涯》《散文选刊》《青海湖》等发表作品150多万字。曾获中国新闻奖、青海省第五届文学艺术奖、西宁市十佳园丁等奖项。现居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