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门柳枝软无力，东风吹作黄金色。街东酒薄醉易醒， 满眼春愁消不得。” 白居易的《江南春》，几乎识字老妪和稚童都能读懂。元朝有评论道：“白诗如山东父老课农桑，言言皆实者也。”与李白的放荡不羁和王维的绮靡瑰丽不同，白居易别具一种质朴率真，浅显的文字背后蕴含着浓浓诗意，哀而不伤，诗句里弥漫着淡淡忧郁，就像他说的薄酒，令人微醺，有酡颜，但不致沉醉。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他的《花非花》:“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语言清楚明白，但诗中的意象却如美丽的幽灵，撩人情怀，却难以捉摸。这幽灵只在钟鸣漏尽的时候出没于长安城静谧的巷陌，同时又像春梦一样稍纵即逝，了无痕迹。这意象究竟是什么呢？没有人说得清楚。不过读过这首诗的人都会被白居易丰富的想象和灵动的笔触所感染。他对世间无限美好又无从把握的那些事物的眷恋，都在透着淡淡伤感的情绪中表露出。

　　无论是浅显明快的，还是艰深晦涩的，白居易的诗颇得后来者喝彩，揄扬其美。即便不屑，也是口无所臧否，心有所褒贬而已。然而宋朝罗大经在他的《鹤林玉露》一书中，对白居易的诗多有捃摭挞伐。

　　罗大经引述白居易五首七言绝句《对酒》中的三首。其一：“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生。随富随贫且欢喜，不开口笑是痴人。”其四：“百岁无多时健壮，一春能几日晴明？相逢且莫推辞醉，听唱《阳关》第四声。”其五：“昨日低眉问疾来，今朝收泪吊人回。眼前见例君看取，且遣琵琶送一杯。”看上去这样的诗流丽旷达，对人生的旨趣颇多识见。“然乐天非是不爱富贵者，特畏祸之心甚于爱富贵耳。其诗中于官职声色事极其形容，殊不能掩其眷恋之意。”罗大经还引用朱熹对白居易的评价：“乐天人多说其清高，其实爱官职。诗中及富贵处，皆说得口津津地涎出。”

　　“口津津地涎出”，是羡慕向往的一种姿态。还有一种姿态是阿谀奉承，与李太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所体现的孤傲自负形成鲜明对比。《鹤林玉露》中有《杨太真》一章。杨太真就是贵妃杨玉环。《长恨歌》中有诗句：“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从诗句可以看出杨玉环是清纯的女子。但罗大经却说这是“为尊者讳也”，也就是说因为忌惮皇上至高无上的地位而故意隐瞒了事实，有谀上之嫌。

　　事实是自武惠妃死后唐玄宗甚是孤寂，后宫数千佳丽无属意者，有人言说寿王妃杨氏美得绝世无双，唐玄宗见面后果然心悦之。寿王是唐玄宗第十八个儿子，也就是说杨氏是他的儿媳妇。为掩人耳目唐玄宗授意杨氏自乞为宫中女官，号太真。又经过诸多曲折，唐玄宗最终将杨氏揽为自己的贵妃。罗大经更引杨万里的诗作佐证：“桂折秋风露折兰，千花无朵可天颜。寿王不忍金宫冷，独献君王一玉环。”

　　罗大经的诟病并非主流，但或可令人一窥白居易传世经典中的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