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方

　　读中学时，有个文采很棒的同学，语文老师让他给大家朗读一下他写的作文，他站起来却沉默着，很久不出声。老师无奈，只好饶过他。多年后我才知道，他拒绝读作文，是不愿展示个人隐私。文笔好、有思想的他，曾怀揣文学梦想，但因担心暴露隐私，迟迟无法动笔。他告诉我，多年来一直迈不过这个坎，文学梦算是泯灭了。

　　相比之下，我倒“无所畏惧”。一直认为，生活经历是天然的不可复制的写作之源。尤其散文，是个人生活经验的艺术再现，因为真实，更易引起共鸣。钱钟书先生说，“真理总是赤裸裸的”，文学也应“赤裸裸的”，至少应是率真的。散文就像“人体素描”，诗歌则是“模特特写”。年轻时几个诗友合影，照片中只有我闭着眼，于是我在照片上写道：“总想把心掏出来/拿给大家看/可这会儿我又忘记打开窗户/愧对缪斯。”

　　“把心掏出来拿给大家看”，当年只是文学圈一句口号，并不是哪个人都可以做到的，有胆量解剖自己灵魂的作家更是凤毛麟角。说谎、行骗、偷盗、调戏妇女，卢梭在《忏悔录》中毫不回避自己身上的人性之恶，影响了后世不少作家。鲁迅的《风筝》、郁达夫的《沉沦》就是忏悔文学代表。巴金在《随想录》中以罕见的勇气“说真话”，自曝写过不负责任甚至“下井投石”的文章，为中国文人树立了一座“敢说真话”的丰碑。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写作不只是抒发情感，更缘于一种自省和反思。“把心掏出来拿给大家看”，确实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真实美。恶俗的念头、庸俗的想法、甚至不可饶恕的错误，有胆量把自己这些不光彩抖落出来，更能赢得读者。而优越感十足的作家，在贫困弱势者前施以同情怜悯，自认为善良美好，有做秀之嫌的文字其实并不能博取读者的好感。

　　所以，我个人认为，执着于文学写作的人，真的需要有“把心掏出来拿给大家看”的“实在”，得有开膛破肚，把五脏六腑全掏给读者的胆量。不然，也会如当年我那位同学一样，文学梦泯灭于虚假平庸的文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