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包 倬
1996年夏天,中国西南某小县城。少年口出狂言,说要当一名作家。金庸、古龙、梁羽生、鲁迅、雪莱、普希金……在心里默数这些名字,没超过十人。少时立志,像随意撒向大地的种子,没想却落地生了根。
写了20年,回头一看,吓一跳。世间的路千万条,我怎么就成了一名写作者?牛犊顶橡树。这样的惊诧,自卑和自信杂糅。记得余华在某次演讲中坦言,自己在写作之前并无群书可博览,而是边读边写。这话让我内心稍安。
写作是踽踽独行。关门、关窗、拉上窗帘、调暗灯光,与其说是聚气,不如说是虔诚。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汉字有灵。屈原是那个时代的巫师。所以,当我面对键盘,恍若面对千军万马。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脑海里闪过某些话语,以文记之。下一秒,你会疑惑,我怎么写下了这样的文字?如果你有过丢失文档的经历,就会知道,除了电脑软件,你几乎无法恢复先前的文字。屏息敛声,独钓寒江雪,上钩的鱼儿是这条,而不是那条。那条没上钩的鱼是否存在?我并不知道。
所以,我理解的写作,是捕风,是捉影。风无形,近似于虚构。微风、轻风、狂风、飓风,这一步步的证实,是小说写作。那么,影子呢?没有光,没有镜面,影子藏匿何处?招来风和影,搭建虚构的世界。人间大梦一场,不过以虚为实。
可我们还得热烈地活着。活在别人的故事里。是文字替代我们,去到肉身无法抵达之地。文学是幻术。你是蒲松龄笔下的鬼,你是早上醒来变成甲壳虫的格里高尔,你是傻瓜吉姆佩尔,你是大战风车的堂·吉诃德……无数个你,在文字里活着,不朽。保罗·奥斯特写《孤独及其所创造的》,理查德·耶茨写《十一种孤独》,可我想说,文学,让我们不再孤独。
看过一部伊朗电影《让风带着我起飞》,像极了我的写作状态。怀抱玻璃,跌跌撞撞,在风和内心之间做着较量。踽踽独行,深一脚浅一脚,有时候走向沼泽泥潭,有时候走向春暖花开。让我迷恋的,正是这种不确定性。
我理解的写作是抵达,是一个魔术师的弄假成真。而语言、技巧、形式,魔术师比小说家更懂。像一个道场,铙儿钹儿一起响,且有余音绕梁。然后呢?这是一个从文者一生的难题。
像爬一座高山,视野越来越开阔,空气越来越稀薄,人越来越渺小。高天在上,高峰在上。是翻越,还是当作背景?这才是一个写作者一生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