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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美之城

  □ 敬文东

  嘉陵江大力一扫,在绵延千里的崇山峻岭之间,为广元开拓出了一块平坦而硕大的地盘,用以安置广元不断成长的躯干。因此,广元是奇迹,是神话。它体现了上天的仁慈和好生之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能在这块奇迹般平坦的地盘上安家落户。

  站在广元的市中心,向南望去,是则天皇帝的纪念馆。许多世纪以前,广元人民为自己酷爱标新立异的同乡修建了这座庙宇。从古至今,每天都有三五位生养了女儿的父母来这里朝拜。他们希望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看在同乡的份上,保佑故乡的女儿大富大贵、长命百岁。向北望去,则是佛教的后花园。千百年来,上千尊佛像不知疲倦地屹立在嘉陵江边的峭崖绝壁上,和则天纪念馆隔江相望。武皇纪念馆经过反复重建,显得雍容大度;而千佛崖上的佛像的脑袋,早已被狂徒一一扭掉,再也无法复原。在许多时刻,物质不灭定律都会如此这般地迎头撞上它在解释学上的大限;物质的奇妙循环并不是没有条件的。因此,曾经完美的小城,如今变做了残美的广元;曾经和谐的历史大厦,如今看上去竟是如此的漏洞百出。

  站在广元的市中心,向东望去,是被阻隔的嘉陵江。大坝上面是丰满和故作淑女状的江水。游艇在水面上缓缓移动,满载着游客的欲望和悠闲。游客们极尽夸张的行为与动作,也只是让游艇的吃水线下滑了五厘米。而在大坝下边,则是几乎干涸的江水,像一行悠长的眼泪。向西望去,是葱郁的凤凰山。传说中珍贵的鸟儿在这里鸣叫过三次,差不多历经了30个朝代。人们为它修建了巍峨的高塔,等待着它第四次鸣叫,也准备将第四次鸣叫储存在高塔内。广元人民为高塔赋予了别致的造型、迷宫般的内部结构。这是为了让凤凰的鸣叫声一旦进入迷宫般的塔内,就再也无法逃逸出去。如果能将那只凤凰锁闭在高塔里,简直就是额外的收获了。不过,广元人民都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广元希望以几近唯美主义的方式,重新修复和谐的历史大厦,将历史大厦身上的漏洞一一排除。物质不灭定律就这样以某种奇妙的妥协方式,改头换面来到了新时代的广元:人们在极尽现代化之能事的高楼前,摆放了古老的石狮子;在宽阔豪迈的大街上,用永不褪色的油漆写满了繁体字。你穿行在广元的身体中,会油然滋生出某种离奇、怪诞的感觉;你在惊讶中,也许会确信历史真的在这里复原了,物质不灭定律又一次争得了自己的生存空间。但你却万难想到,制造石狮子的石料,无法为被扭去脑袋的佛像打造新的空间。广元人民太聪明了,他们知道,古老的佛像一定会拒绝新生的、伪造的、仿制的脑袋。没有脑袋的佛身一如既往地具有强烈的排异能力。它排斥异己的、被人推荐而来的脑袋。何况没有脑袋,佛也能平静地活下去。它们会用仅存的躯干打量脚下的江水。实际上,它们全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

  我偶尔也会回到广元。那里有我的亲人、朋友和父母。我也曾多次上过凤凰山,妄图听到凤凰的鸣叫;我偶尔也会坐在游艇上观赏市容,倾听那些无伤大雅、最多只是言不及义的甜言蜜语。但我无力为广元打造任何像样的东西,做出任何像样的贡献。更没有能力修补它的任何一个漏洞。面对广元,我只有唯一一个值得称道的能力:平静地走在它充满现代色彩的街道上,迎面遇到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灯火、那么多的车辆,却不必为此惊慌失措、面色如土。而有一天,我穿过宽阔的嘉陵路、建设路和则天大桥,来到有如苍蝇的目光般迂回、蜿蜒曲折的海嚎街,拜访一位我认识了多年的朋友。他差不多已经60岁了。房门打开后,我发现我的朋友已经变做了一位英俊少年。他很亲热地拉着我,用我熟悉的声音向我嘘寒问暖,以我熟视无睹的姿势端茶送水,并吩咐他头发花白的夫人翻箱倒柜,张罗着要为我的远道而来接风洗尘。

  敬文东 1968年生于四川省剑阁县,文学博士,现为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著有《指引与注视》《失败的偶像》《随“贝格尔号”出游》等学术专著,另有《写在学术边上》《颓废主义者的春天》《梦境以北》等随笔、小说集和诗集。获得过第二届西部文学双年奖·小说奖、第二届唐弢文学研究奖、第四届东荡子诗歌批评奖、第二届陈子昂诗歌批评家奖、第十六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批评家奖、第四届当代中国文学优秀批评家奖等。入选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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