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我的故乡，在那里读书、工作60年，对那里的一切都熟悉。然而读李欧梵小说《上海摩登》修订本，却发现一个在我出生之前那段时日的陌生的上海。

　　提起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脑海里总会驶过一辆有轨电车，叮当之声绕耳。霓虹灯闪烁的街道旁，手指涂着蔻丹的摩登女郎，握着香扇从黄包车上款款而下，熟练地挽起男伴的手臂，偎依着走进百乐门暖暖的昏黄灯光里。那时还是孩童的李欧梵，第一次接触上海的都市文明，便被中国饭店的旋转门给惊着了，引得一旁的黄包车夫也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他不禁感叹：到底是摩登的“东方巴黎”，连黄包车夫的优越感都如此底气十足。

　　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已经拥有丰富的现代生活。《上海摩登》修订本绘制了一张90年前的城市文化地图——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南京路上的先施和永安，法租界里的咖啡馆，愈夜愈美丽的歌舞厅，被奉为时尚指南的《良友》杂志……李欧梵对旧时上海的还原，无疑精确而全面，既未夸大其辞，也不厚此薄彼——对于穿梭在石库门与弄堂之间的市井百姓来说，外面的世界就像抹在素脸上的脂粉，脂粉是外国进口的，脸上的皮肤却是实打实的“中国制造”。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电影最能代表上海的摩登。其时，大众皆以看电影为时髦，电影明星颇受追捧，影院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电影产业的发展更是生机勃勃。书中由电影院说到电影杂志，从流行口味谈到剧目研究，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城市的原点——而那些记忆里的上世纪30年代老电影，恰恰在半个世纪后与香港电影隔空映照。正如李欧梵在该书后记《双城记》中所言，香港“依然是上海这个传奇大都会的可怜的镜像”。正因彼此互为“他者”，爱把镜头对准上海的香港导演们才能从上海找到自身的映射，“上海和香港所共享的东西不光是一个殖民统治下的共同历史背景，还是一种扎根于大都会的都市文化感性”。

　　上世纪30年代的摩登上海之所以摩登，是因为它以一种无法被复制的形态永远存在于另一个时空。即便被人们无数次翻出来怀念，都只能是一场逝去的梦，拥有最为本真的新奇与快乐。全书最吸引人的部分，莫过于对昔日上海的真切重绘。通过那些老相片，每个人都能够想象和建构一个属于自己的摩登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