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山遇见了一场雪。本来就难爬,下雪天更是体会到了什么叫“自古华山一条路”了,但是真美啊。安静的山里,偶尔几声鸟鸣,山峰和树枝被雪勾画出好看的纹路,穿着长大衣低头走在雪山里,大雪落满身,听着脚底下传来的微弱的嘎吱声,特别有岁月荏苒之感。
一列又一列山脉,一年一年又一年,大雪白了头。季节更迭,人事物俱非,我们不用花多少力气就可熬过这辈子似的。
在西安待了几天,以往每次都是匆匆路过这座城市,这一次停下来慢慢地逛,长安真的是唐诗的韵脚啊,押在一片月色里。万籁俱静时,沿着千门万户的捣衣声,往月色更深处去,到灯火更胜处寻,便看得见酩酊的李白,月光里须发飘飘衣袂翩翩,踉踉跄跄行在长安街头,反复喊唱一句:天子呼来不上船,自言臣是酒中仙。踩着如霜月色,摇摇晃晃走进了大唐的繁华盛世。
大慈恩寺的雁塔下,那盏照过玄奘译经的青灯,也照过四十六岁老孟郊的功名。在一个繁花似锦的早晨,他喜极策马,花白的头发在晨曦中熠熠生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又两年后,二十七岁的白居易款款走近雁塔,睥睨春风,“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
再到后来,折叠的韵脚在深冬里打了一个卷,掀起一阵朦朦雪雾,又押在了灞桥新柳的嫩芽上。清瘦的王维,伸出画佛抄经的细长手指,从春寒料峭中折来一枝柳,轻轻插在好友元二的帽沿上,端起杯中浊酒郑重道一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眼里是长安茫茫天际的风起云涌,心中有切切不舍万言无声。
一场雪,一座被唐诗泡过的古城,手边刚好是随身带来在看的一本小说《小小巴黎书店》,书里的人也相信以书入药可治百病。他独自经营着一家“水上文学药房”,自称“文学药剂师”,文学急救箱的库存常年维持在8000本。
一瞬间明白了天地有大美,人心存幽微,也明白了不能分享的美好,就像大雪裹住的山,和被时间过滤了只剩下美好诗句的城。
但是一瞬里也可以有一生,那些电光火石与刹那也可以在时间里牵扯成拖延的对峙。时间过去了,我们谁也没有在原地等候,也不需要等候,因为当我们再次相遇,在雪里,在诗里,或者在书里,我们已经拥有了世界上所有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