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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来了蟋蟀

  □刘亚荣

  家里来了蟋蟀,也许是花盆里的泥土孵化出来的。

  周末,爱人不小心踩死了一只,甚觉难过。昨天半夜传来蟋蟀的乐声,吱吱吱吱……早起,睁开眼第一件事儿就是找它。它正以卫生间为舞台,自顾自地唱呢。这只蟋蟀黑褐色,伸着触角,一副雄赳赳的样子。我双手合起来,把它抄在手心,它没有刻意挣脱,也许知道我没有恶意。我嗓子疼得厉害,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它吵醒,真想把它扔到门外,开了门,又有点不舍,踌躇着,走到阳台,把蟋蟀放到花盆里。

  同事曾养过一只小蟋蟀,名唤小二。颜色暗淡,个子极小,不及我家这只的三分之一。同事每天把蟋蟀背在包里,带到办公室,这小玩意很乖,整天也不叫,极爱甜瓜。我们几个吃甜瓜,每次都切一片给它留着。纵然觉得可爱,却也有烦人之处,去外地出差,同事也背着它,吵得另一同事一夜未眠。

  我老家没有蟋蟀的叫法,叫素织儿,大概是因其整夜欢叫,不知疲惫,织布机一样吧。爹的素织儿记忆颇有趣。爹从北京回来,当上了大队长,整天开会学习学习开会,有时候吃饭都顾不上,还要带队出去挖河,修水库,到山西昔阳大寨学习。用爹的话说,日子穷吧,却干劲十足。有天晚上,爹忙完了大队的事儿回来,奶奶还没睡,给爹从锅里盛了还温着的热汤面。爹早饿了,一口气吃了三大碗汤面。吃完,擦擦嘴,问奶奶,娘,今天的面条好香啊!不年不节的怎么舍得用油滋啦炝锅?奶奶说,哪有钱买肉,也没放油滋啦啊。爹说,有啊,我一咬一兜油呢。奶奶纳闷,点着灯,擎着,娘俩在锅里一看,贴着热汤面的痕迹还沾着一圈稀稀拉拉的素织儿。

  我问爹,当时恶心了吗?爹说,恶心啥?三年困难的时候啥没吃过?

  蟋蟀在有的地方叫蛐蛐。在我心里,蟋蟀就是家里常见的小东西,与蝎子一样,斩不尽杀不绝的,没啥喜欢不喜欢的。我在乡医院工作时,看了《聊斋志异》,书里的蟋蟀叫促织。有的蟋蟀叫蟹壳青,有的叫梅花翅,苏州上方山的叫黄麻头。《促织》这篇我记忆犹新,里正成名之子因误伤蟋蟀而险些丧命,在昏迷中,变成了一只勇猛的蟋蟀,为其父免了死罪,并挣得一个衣食无虞的前程。其实,蒲松龄笔下的蟋蟀,就是一把老百姓的泪。时代背景是明正德年间,宫中斗蟋蟀成风,官宦人家也以此乐子,苦了老百姓。

  或许,天下万物有一种制约和平衡。因为宫廷斗蟋蟀成风,瓷器家族添新宠。作为官窑的景德镇瓷窑,担负着烧造蟋蟀罐的重任。有考古挖掘出的破碎的蟋蟀罐为证。蟋蟀无意中丰富了艺术的品类。

  蟋蟀的窝,南方为盆,北方称罐。盆始于宋,罐兴于清。我朋友济白水居苏州,他说苏州出产贡品陆慕盆,为蟋蟀名盆,澄泥为原料,由苏州的窑工精心烧造而成。楞伽蟋蟀陆慕盆,宣德年间,陆慕的泥盆和景德镇的瓷罐各具优势,楞伽是苏州附近的上方山,陆慕乃苏州相城区的一个村庄。有载说,陆慕窑户如鳞,凿土烧砖,终岁不绝。由此可想,当年苏州捉养蟋蟀蔚然壮观。

  宋徽宗不是个好皇帝,却天生是个艺术家。他也爱斗蟋蟀,并留下了传说。话说,宋徽宗被掳北国,行至山东省宁津县,颠簸中,从怀里掉出来一个袖珍小罐子,一只蟋蟀叫唤着从罐里蹦出来。宋徽宗睹此物,联想到自己的处境,黯然神伤,垂着泪挥挥手,放蟋蟀归于田野,并留言,八百年后,称雄华夏。皇帝金口玉言,现如今的宁津蟋蟀,好的品种可以抵一头牛。因此,捉蟋蟀在当地成为一种产业。

  玩物,难得的是不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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