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死亡充满恐惧,似乎,是人之本性。但是,具体到每一个人,对死亡的感受或者认识,恐怕还是不一样的。也许,因为某一个契机,因为某一次际遇,乃至于悲惨的遭遇,就改变了你对死亡的看法,甚至于,使你的生命得到升华,干脆就“超越死亡”了。
法国哲学家蒙田,就是这样一位“超越死亡”的人。
三十岁左右时的蒙田,极其害怕死亡,因为恐惧死亡,就常常使自己陷入忧郁中,陷入胡思乱想中。他想象着“他临终前,人们围绕在他床边哭泣,或者是‘熟悉的手’按着他的额头向他告别的场景。他想象自己躺在墓穴里,眼前的一小圈天光就是人生的最后一幕:他的财产被清算,他的衣物将分赠给朋友与仆人。”这样的胡思乱想,整天缠绕着他,使他成了死亡的“阶下囚”。
究其原因,大概有两个方面:其一,是因为蒙田对哲学著作的大量阅读。我们知道,死亡,是哲学研究的一个“永恒主题”,蒙田大量阅读哲学著作,本是想借此解除自己对于死亡的恐惧心理;岂不知,哲学著作对死亡的过度解读,不仅没有解除蒙田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增大他对死亡的恐怖压力。其二,是蒙田三十岁左右时,他最好的朋友艾蒂安·德·拉博埃蒂死于瘟疫,他的父亲、弟弟去世,他6个孩子中的四个相继去世,而有些人的离世,则纯粹是因为偶然性因素造成的。这些常常使蒙田觉得:人生无常,死亡,就在身边,而且随时都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一次偶然的事件,却改变了蒙田对“死亡”的看法,后来,蒙田称之为“死亡预演”。借由这一“预演”,蒙田学到了无须恐惧死亡。
1569年或者是1570年春天的某一天,蒙田带领几个随从巡视庄园(葡萄园)。或许是因为春光明媚,手下人太过激动,他的一个随从突然策马狂奔,一下子把走在前面的蒙田撞飞,“马倒地不起,他自己则飞了出去。他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地上,随即失去意识”。
他的随从七手八脚,抬着他回家。一路上,直到被抬到床上,外人看到的蒙田,是痛苦狂躁,身体不停扭动,口不能言,数次陷入昏厥状态。后来蒙田自己的回忆却是:“即使他的身体不断抽搐与扭动,在旁人看来是饱受折磨,他本人却在享受马尔克里努斯那样的愉快以及漂浮的感觉。”因为,“在濒临死亡的状态中,你无法完全遭遇死亡,你的意识会在抵达死亡的前一刻消失。死亡就像睡着一样,是意识逐渐消散的过程。”
换句话说,在别人看来痛苦的死亡,对死亡者而言,却未必是痛苦的,甚至还有一种灵魂飘逸的快感。死亡其实是一个意识消亡的过程,而意识的消亡,一定会走在死亡到来之前。所以,一个人,是永远也不会真正体验到自己的“死”的。
这一次死亡的“预演”,使蒙田彻底摆脱对死亡的恐怖,且由此对死亡生发了自己的独特认识,“死亡,只是人生结束时的一个短暂的、令人不适的时刻,为这种事焦虑只是浪费时间。”
摆脱了对“死亡”的恐惧,蒙田就对生活有了新的感悟:“好好地保有自由、平静和安闲”。他说:“依我看,最美好的人生,是符合一切常识、安于秩序、不追求奇迹亦不标新立异的人生。”而“别担心死亡”、“活在当下”,就成为蒙田最喜爱的消耗时间的方式。
到四五十岁时,蒙田就活得更无忧无虑。他于1572年开始“生活随笔”的写作,边写边修改,在循环递进的生命过程中,不断丰富、充实着写作内容,修正着自己成熟而又不断变化的哲学思想。直到1592年去世,用了整整20年,蒙田最终写出了生活哲学巨著——《蒙田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