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门槛的矮墙边,暮色四合,我看人家滚铁环。
暮色四合,恰是他们放学时节。我是早放学回家了,到屋背后山上砍了一担柴回来,坐在碓屋前面的门槛上,嗡嗡嗡的长针蚊有如工地上的灰尘,张开口,便撞进舌头上来。鼻子呼口气,鼻毛上便粘了好几只。
印象中,那是我难得的沉静与怅惘时刻。我看到从三溪桥那边,有一个滚铁环的队伍,逶迤而来,铁环滚得溜活,滚得溜圆,好像我现在坐在阳台上,看街上的车辆流水线似的,流动在街头马路。那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们滚铁环那刻,我生发的是凌云壮志:等着吧,我也要弄个铁环来滚的。此刻,我坐在阳台上,灰心意冷,我怕是弄不到这些的了——我的童年,与他们是一个铁环的距离;我的现在,与他们是一艘游艇加一架私人飞机的距离。
我早放学了,砍了担柴回来。他们才放学,他们滚起了铁环过来。我家三四里外,有一所百年老校,没小学,是初高中。他们不用放学砍柴,他们只玩滚铁环就行,他们是这所学校的教师子弟。
我家正对着路口,不是茶马古道,是学子古道,几十个村的读书人,都要从我家门前经过。他们脚步轻飘飘的。还有几十个村的叔叔伯伯,路过这里,肩膀上多半压了一担煤炭一担石头啥的,没喊劳动号子,那路被踩紧,磨滑,土路也有了清石板的质地。
教师子弟们,在这条路上滚铁环,滚得嚯嚯嚯嚯响。让坐在矮墙上的少年,心里生出羡慕之情。
我曾那样爱着铁环,但我从未拥有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