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古代丝绸之路的枢纽,世界四大文明、六大宗教与众多民族的交融之处。这座城市曾是繁华的商贸重镇、文化中心,后来归于沉寂,直到20世纪初,随着藏经洞与壁画、文物的重现以及大量国宝的流失,中国人才痛心地发觉,敦煌需要合格的守护者。
常书鸿于1944年创建敦煌研究院,开始了对莫高窟的管理与守护工作。常先生早年在法国留学,只因在异乡偶见伯希和整理的敦煌壁画图录,便心旌摇曳,归返敦煌,余生几十年都献给了敦煌。1984年,段文杰接任第二任院长,扩建了敦煌研究院,在新时期继续拓展研究、保护的各项事业,并且开始国际间的合作与共同研究。
1998年樊锦诗成为第三任院长,直至2019年卸任。在她的带领下,敦煌研究院不断引入先进的保护理念和技术手段,改善生态环境,实施整体、综合、科学保护,拓展研究领域,加强国际合作。并且建设敦煌莫高窟游客中心,建设“数字敦煌”的影像拍摄与数据库工作,既推动了敦煌研究与文保事业的深入发展,也让公众与世界更加了解敦煌。2019年9月29日,樊锦诗被授予“文物保护杰出贡献者”国家荣誉称号。
《我心归处是敦煌》是樊锦诗晚年的口述回忆录,2019年完成出版,由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顾春芳整理撰稿。樊锦诗、顾春芳结缘于敦煌,因敦煌而成莫逆之交。
在这部作品里,樊锦诗把她的人生经历与敦煌的历史、敦煌的文保工作串连,深情回忆师友诸朋,在常书鸿、段文杰之外,还可看到宿白、苏秉琦、季羡林、饶宗颐等前贤的身影,他们的人生都与敦煌密切相连,敦煌也因他们而更辉煌。
回忆录最珍贵、最让人感慨的,在我看来,是樊锦诗以朴素实在的语言讲述的个人的一生,或者说,她所呈现的真实的敦煌人的悲欣哀乐。这部作品并不昂扬,而是真诚袒露,因此格外动人。
“其实我有几次都想离开敦煌,”樊锦诗说,“但是为什么留下来,这是一个人的命”。
樊锦诗的父亲是清华大学土木工程高材生,受父亲影响,她从小学业优秀,考入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学专业。她1962年去敦煌实习,因水土不服而疾病缠身,所以她并没有毕业后去西北的打算。但她必须服从组织的分配,所以只能告别杭州舒适的家庭条件,与同班男友异地相恋。原以为,工作几年后就能调离,想尽办法却始终无法获准。
在书中,樊锦诗屡次表达,爱人老彭为她所做的牺牲,她作为妻子、作为母亲的不称职,她与孩子分隔两地造成的亲情的疏离。她心里有多少的痛苦啊,时代的烙印在一个人身上打下深重的痕迹,所有的敦煌人都有类似的经历。《维摩居士大乘经》有言:“欲得净土,当净其身。”敦煌召唤他们前去,敦煌为他们敞开门扉,敦煌也欲索取代价,要他们以身为祭。
家庭与工作,个人与国家,如果无法兼得,怎么办?如果没有犹豫,没有挣扎,没有割舍,还称得上奉献吗?这种纠结与升华,让人唏嘘,让人感佩。
樊锦诗并没有预料到自己竟然会留在敦煌那么多年。她有过怨,有过厌,不作为,消极怠工,甚至脱岗半年,与丈夫、孩子留在武汉。也就是离开,让她越发看清她与敦煌早就难以分离。另外,也有现实的因素,老彭一人的工资难以支撑一个四口之家,组织的压力更让人难以抵挡。夜不能寐,心绪难安。樊锦诗想着自己的志愿,想着陈寅恪先生说:“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想着她的恩师,想着她的同事,他们同样承受着伤痛,在荡世流离,在荒漠埋骨。
因为“简单相信,傻傻坚持”,就这样,活在一块土地上,日复一日,终究与它长成了骨肉。她在敦煌工作五十七载,由风华正茂的江南少女熬成了白发苍苍的西北老妇,由懵懂无知的青涩学子进化为胸襟广阔的渊博长者,执守、沉默,孜孜做事,与敦煌一起经受风霜雪雨,经受严寒酷暑,经受无望与希望,迎来涅槃,迎来重生。
这就是敦煌,与它的守护人。“此生命定,我就是个莫高窟的守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