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1个月的第33届澳门国际音乐节，只听了10月22日维也纳爱乐一场。本安排在澳门大学露天演奏，终因天气而转回音乐厅。我坐E排最右座，正对着B排的现场录像屏，得以一边聆听一边端详演奏的诸多细节。

　　王羽佳与维也纳爱乐合作，演绎拉赫玛尼洛夫第三钢琴协奏曲（简称拉三）。

　　第一次听拉赫，也是在澳门国际音乐节上。1990年代澳门尚无文化中心，国家交响乐团乐手们静默置身于体育馆中央，但见陈佐湟指挥棒挑起，一条广袤蔓延的河流猝不及防涌来，汹涌澎湃，柔肠百转！是的，拉赫玛尼洛夫第二钢琴协奏曲，来自俄罗斯那粗犷冷酷环境中满溢的情感、深厚的哀愁，如此优美强大，如此辽阔无垠！都在这旋律中跋涉着，那些伟大的俄罗斯艺术家，那些伟大的俄罗斯著作中人物，步履沉重、坚定，面容端肃、悲悯。挥之不去的个人愁绪是飘曳于河流上的轻雾，慢慢散尽，尤温暖于心。

　　没想到相隔近20年，才再度现场聆听拉赫玛尼洛夫。

　　在传记《拉赫玛尼洛夫》中读到，拉赫身高超2米，天赋一双轻松弹奏12度的巨手。所以，他为自己量身定制的作品，成了考验后世钢琴家的“地狱”模式。尤其是完成于1909年的拉三，拉赫试图让钢琴以一己之力与整个乐团的管弦乐力量匹敌，使钢琴在曲中占有绝大部分的话语权，也因此，拉三所迸发的钢琴演奏力量之极致、技巧之炫目，世所罕见。电影《闪亮的风采》中，男主角原型、澳大利亚钢琴家David 演奏拉三后当场昏厥、精神崩溃——拉三忧郁剂量之大，足以击垮一个人。多年后David从生活泥潭里被拖拽出，也因他重登舞台演奏拉三——拉三救赎意味之强，足以升华一个人。

　　第一乐章第一主题是典型的俄罗斯古歌风格，在一个简短的开头后，就由钢琴不容分辨地给出。第二乐章是主题的复杂变奏，既有空旷的哲思冥想，又有质朴的民歌气息。末乐章加速紧随而来，金戈铁马，长歌当哭。贯穿全曲的，仍然是难抑、宽广、经典的俄罗斯忧伤……录像镜头不断地特写王羽佳的手，手指、手掌、手腕、手臂，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不断游移于琴键上持续爆发出的力道与强悍，让人难以置信是出自一个娇小的东方女子。2007年起，王羽佳取代阿格里奇成为波士顿交响乐团的独奏演奏家后，不止一次公演拉三，聆听者虽有弹有赞，但有一点却可以确定：这小妮子断不会“当场昏厥”， 她自信地打开了“地狱”之门，挑战钢琴声之极限力量。

　　拉三在交响性上不逊色于任何一首交响曲，钢琴和乐团交相辉映，乐思紧凑连贯，长达40多分钟却“明快而简洁”（普罗科菲耶夫语），悦耳感人。王羽佳与维也纳爱乐合作的这场澳门版，是在110年之后向纽约首演的致敬。那场于1909年11月28日在纽约的首演，由拉赫亲自演奏。有评论说，“拉赫的演绎刚柔相济，情绪强烈，力道威猛，即便是忧郁，也是正宗的俄罗斯忧郁，厚实的俄罗斯忧郁。”

　　刚柔相济，情绪强烈，力道威猛——用以形容王羽佳的现场风格，也算接近了。但旋律下的俄罗斯忧郁、悲痛呢？假以岁月，假以阅历，王羽佳才会真正撞击开“地狱”之门吧？

　　所以，听拉三，不能错过拉赫亲自演奏的录音版。那才是永恒的拉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