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下雨,看很长时间,雨怎么下,从屋脊顺着哪条线流下来,滴到哪里去,它最后向哪个方向走。你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你就会想,有没有可能做一个这样的建筑,让大家清楚看到,雨是从哪儿下来的,落到那儿之后流到了哪儿,从那儿又流到了什么地方,每个转折、变化都会让人心动。”获得普利兹克奖的中国建筑师王澍写了一本《造房子》,让我对成年人说的“房子”终于产生了一丝希冀。
因为成年人说的“房子”,与孩子们的理解有很大区别,通常它是被安排在一幢密集的公寓楼里,楼可能会有十八层甚至三十层那么高,而你的“房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只是其中的一扇窗户而已。
然而孩子们画房子,呈现出来的总是那么孤零零的一座,没有楼层,只有一扇门和对称的窗户,屋顶是斜的,上面会有一个烟囱,总是炊烟袅袅,仿佛里面的主人永远都在做饭。房子的边上自然少不了一棵大树,后面会有一座山,天空中有一朵花一样开放的太阳,每一根阳光都被精确地描绘出来。
这样的房子,城里的孩子们其实也没见过,他们从一生下来就要接受“窗户”即是家的生活理念。但很奇怪,你让他们画房子,一定不是那种乏味的高楼。他们好像从基因里就遗传了对房子的某种执念,它像是被几代人在不断寻找的过程保留下来的内心的真实需求,让孩子们从一开始就形成这样的观念。成年人已快忘记房子应是什么样子了,但只要看一看孩子的画,就会为自己的生存感到一丝局促。毕竟,生活在高楼里和生活在孩子们画中,心境截然不同。
人进化了这么多年,有的遗传密码始终无法解开,却一定在偷偷作用于行为和意识。你当然可以试着说服孩子,那样的房子城里没有,就算在乡下也很难找到,它们太过简陋,远不如高楼里方便;对环境要求很高,背后有山前面有水,树只有一棵还得是参天的,假如密密长成一片,就少了那种情调……那种情调究竟是什么?没人说得出,只有孩子才能理解,却无法用语言来表述。
所有能够用语言来表述的情调都不怎么情调。或者也可以这么说,情调不是生活在语言和文字里的,一旦你把它强行地用语言作了结构上的肢解,它就死了,留下一些皮囊。孩子们是深懂这个道理的,他们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在成年人大讲道理的时候,捂住耳朵说“不听不听”,这是他们拒绝过早进入成人世界的一种本能反抗。他们甚至每天站在电梯里数着数字的变化时,依然不会把“家”和“房子”这两个概念揉为一体。
告诉他们真实的房子是什么样的,是一件残酷的事,这事得用时间去教育,等他们长大。终有一天,他们想买房子的时候,像所有职场奋斗者那样携着首付冲入售楼部,看着那些楼盘模型按着1:100的比例,闪烁着万家灯火,他心里的那个被遗传了多少代的关于房子的梦才算彻底被驱逐。
所以从孩子到成年人,房子是一个分水岭。如果你不希望一个孩子长大,就给他造一座那样的房子。嗯,说不定住在里面,你的世界也可以适度地返回,变得远离功利,每天在里面读书,画画,与一根根阳光为伴,做有炊烟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