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类文章,靠华丽的词藻堆砌而取胜,就像靠脸上的脂粉取胜的女人一样,五代的词属此类;还有一类文章,“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施粉墨、浑然天成,读来平淡从容、意境悠远,著名作家、翻译家冯亦代的《洗尽铅华》,属于这类者。
读书的目的各不相同,有人读书为谋晋身之阶,有人读书为求学术。冯亦代读书却全凭兴趣:“我读书,既不为‘黄金屋’,也不为‘颜如玉’,而是‘乐在书中’。即使是本地理书,也可从中读出乐趣来。一本《徐霞客游记》,可使人周游名山大川……司马迁的《游侠列传》曾经煽起多少儿时的白日梦;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引出了我为之一掬的同情泪;而柳宗元的《钴鉧潭西小丘记》又使人卧游三湘胜地。”
冯亦代读书,总能进入痴迷境界:“我读书有个又好又不好的习惯,那就是在漫不经心时走入了角色。人物欢喜,我便欢喜,人物悲哀,我也悲哀。有时纵声大笑,有时恸哭不禁……读书人经常生活在云里雾里,如不食人间烟火,但其乐陶陶,终身受用。”
作为一名翻译家,冯老在《漫谈翻译》一文中这样写道:“许多人有一种误解,以为只要懂得一种外国文字了,便可以搞翻译。翻译不是油漆,可以在片刻之间把白的漆成黑的,黄的漆成绿的。翻译是要把某一国的语言换成另一国的文字。两个国家的文字不同,历史不同,文化不同,生活习惯不同……要把甲国的文字化成乙国的语言,这中间有多少难关需要渡过!”他记述了他在翻译过程中遇到的一件事:“那时我正在译海明威写西班牙内战的一个短篇《在山岗下》,其中写到西班牙政府军与弗朗哥法西斯部队的炮战,炮弹在政府军战壕上空飞来飞去,我甚至画了幅地形图,也无法搞清楚究竟是哪一方的炮弹。就这样,飞来飞去的炮弹和颠过来倒过去的字眼整整耗去了我一天时间……至今我心里的这几颗炮弹,还在颠过来倒过去。”
鲁迅先生曾揭示作文秘诀: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读冯亦代的文章,正是这种感觉。冯老谈文章的作法:“散文中的上乘之作,只是写来平平淡淡的文字;在平淡中才能见真情感,而堆砌的文章,倒把那些原来应是性灵之作变为一脸脂粉了。扫去粉黛,还只是那张黄面孔。”
《洗尽铅华》还有一些外国作家故居的游记及评论,让我们能近距离与爱默生、梭罗、伍尔芙、欧文·肖、托马斯·曼、索尔·贝娄等大师相遇,的确是一本不可多得的人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