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热爱园艺，全世界无与伦比。他们种植的花草其实只有少数是英国本土植物，大部分来自他乡异域，东方草木尤得英国人欢心。英国皇室曾派遣很多植物猎人四处搜集珍稀物种，希望建立一个“绿色”帝国。英国人还喜欢制作生物标本、绘制画作，或收藏花草图画，而在摄影术发明之前，想要留下植物的美姿，只能依靠博物学家和画家的杰出技艺。

　　英国人的园艺痴迷，《东方草木之美》又是一例，作者西莉亚·费希尔是伦敦大学博士，深入研究过15世纪绘画和手抄本中的花卉，以及关于植物和花园艺术的历史。该书讲述73种亚洲草木从东方到西方的迁移史，每文不过数百字，配大幅精美插图，主要选自大英图书馆馆藏。插图有些是15-18世纪的古旧珍本，有些是18-19世纪的画集插画，出自不同国家不同绘者之手，风格殊别却浑然一体。中国的梅兰竹菊有文人画的清高；印度的水仙莲花清净超然，禅机灵犀；日本的浮世绘色彩浓艳，有及时行乐之意味；波斯细密画绝少只画草木，常有人物现身其间，用来记载事件。

　　每个民族都有草木传说。印度人把木棉和主神吡湿奴联系在一起。《旧约·雅歌》提到的“百合从没药树上掉落”，可能指的是贝母。蜀葵原产于中国四川，它的法文名意为“海外的玫瑰”，蜀葵还屡现于细密画，有幅描摹苏丹与老妪对话的图画就环绕着蜀葵。

　　除审美功能外，植物还有较高经济价值和医药用途，这些在西莉亚·费希尔的短文中都有记录。瓜果蔬菜、桑麻作物，与生活息息相关。番红花用来制药，木蓝可提炼靛蓝，萱草凉拌爽口，玫瑰精露解乏。人们渴盼植物赐予超自然的能量，蔷薇、人参、石榴等都被视作自然界的炼金士，盛载人类的欲望。

　　草木还是文人钟品。陶渊明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白居易云，“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莲出淤泥而不染，花开自见佛性；香蕉属于芭蕉属，引出了松尾芭蕉和俳句……植物伫立庭院，廊檐、茅屋、枯山水，有关造园之道，有关绘画之理，有关撰写之得，亦不时散落书页。以草木、庭园为背景的经典文学，《红楼梦》《游园惊梦》《枕草子》《源氏物语》等，凝聚东方的精神内核，逐渐化作文化传播的因子。

　　欧洲人从前热烈向往东方，在15世纪后渐次展开的全球化历程，起初就寄托于这些植物上，它们是东方魅惑的象征。马可·波罗形容的神州景象，极具吸引力。来自华夏的植物与艺术创作，占据了本书的大多数篇幅。欧洲不断掀起富丽堂皇的“中国风”，在想象与误解里建构东方的形象。但19世纪中叶后，历史颠覆，认识洗牌。马戛尔尼对近代中国贴近现实的接触，瓦解了英国人对中华帝国的尊崇。罗伯特·福钧从中国偷取茶树的行径，在英国人看来是一种有为之举，中国人却感到痛惜。19世纪中晚期，欧洲对于中国文化的兴趣逐渐被日本取代，此后，唱主角的是东瀛美学与艺术品，它们在时空上展现了另一种东方优雅气度。

　　历史的风声，来来去去，唯留草木芬芳。在静谧的树荫、带露的花丛里，坐在中式凉亭的围栏边品一杯清茶，于英国人而言，依然是再美好不过的生活。